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七百五十三章 最難是個今日無事
    崔東山與姜尚真對視一眼。

    一個說姜道友你是地主,理當由你負責收場,一個說崔道友你別撂挑子,這黃鶴磯尚未崖刻你那篇千古雄文,不能說沒就沒了。

    一旦兩位止境武夫,徹底放開手腳相互問拳,又不願挪個地方比拼拳腳功夫,一拳一座涼亭掀翻滾落江水,一腳一大片白玉闌干粉碎,一座聚寶盆的黃鶴磯能否留下半座,還真不好說。

    所幸陳平安對姜尚真說道:“我們先回雲笈峯。”

    然後陳平安朝那黃衣芸再次抱拳,“晚輩曹沫,回頭再與前輩請教拳理。”

    葉芸芸只覺得彷彿天地重量驟然一輕,她抱拳還禮。

    姜尚真立即與年輕山主拱手致歉,其實他今天擅自將葉芸芸從老君山帶來黃鶴磯,本就是有幾分私心,真要打得雲窟十八景變成十七景,姜尚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反正福地還有七八處候補景點,只不過負責黃鶴磯事宜的姜氏子弟和供奉客卿,事後免不了要在姜氏祠堂那邊撒潑。

    裴錢跟着抱拳,與葉芸芸說道:“晚輩鄭錢,今天多有得罪,將來只要有機會,就去雲草堂拜訪葉前輩。”

    葉芸芸點點頭。

    陳平安帶着裴錢和崔東山離開黃鶴磯,先生師父,學生弟子,無巧不成書,三人竟然齊聚異鄉。

    師父好像在想事情,裴錢就一路跟着,沒說話,崔東山則在那邊一個人掰手指頭,不知道碎碎唸叨個什麼。

    陳平安在走下黃鶴磯,在江邊渡口停步,突然說道:“我想好了,落魄山下宗,就選址在這桐葉洲,只是具體位置,我還需要走一趟老君山的山河圖。”

    崔東山擡起袖子,振臂高呼,“先生英明,深謀遠慮,高瞻遠矚,功蓋千秋……”

    落魄山不但要從仙家山頭升爲宗門,還要再來個下宗!

    這意味着先生已經下定決心,等他返回家鄉,就不會再刻意隱藏落魄山的底蘊了。不但如此,還要順勢一舉創立下宗,讓浩然天下的東線三洲,北俱蘆洲,寶瓶洲和桐葉洲,全部嚇一大跳。

    陳平安無奈道:“你可拉倒吧,給我消停點。”

    崔東山當下這副德行,跟劍氣長城那座牢獄裏邊的飛昇境化外天魔,挺像的。

    當年在那遠遠鄉,擔任年輕隱官的年輕山主,當時是覺得化外天魔霜降與學生崔東山挺像的。

    大概這就是一位遠遊客返鄉與否的最大區別了。

    崔東山立即閉嘴。

    落魄山如今都不是宗門,在寶瓶洲都無甚名氣,而這位剛剛尚未真正歸鄉的年輕山主,就已經想着創立下宗了。

    浩然天下任何一座山頭成爲宗字頭,絕對不是一種輕鬆的事情,想要再建造下宗,已經是登天之難,尤其是跨洲選址下宗,自然是比登天更難,一是難以獲得中土文廟的點頭許可,需要消耗宗門功德,再者難在入鄉隨俗,水土不服,玉圭宗荀老前輩爲何要讓姜尚真捎那句話給自己?又爲何是姜尚真擔任書簡湖真境宗的首任宗主?

    同樣是作爲下宗,骸骨灘披麻宗在北俱蘆洲的立足,同樣歷經坎坷,不得不數次更換選址,一路南遷到一洲最南端,最後還是靠着與鬼蜮谷京觀城的對峙廝殺,纔好不容易站穩了腳跟。雖說這一切,都在披麻宗上宗的算計之中,其實一開始就是奔着壁畫城神女圖而去。但是披麻宗先前幾次駐足的風雨飄搖,北俱蘆洲修士的待客之道,確實讓披麻宗老一輩修士苦不堪言。

    這就像許多世族豪閥出身的官宦子弟,在地方爲官,一樣會百般不順,明面上一團和氣,暗地裏阻力重重,處處穿小鞋,當年驪珠洞天曆史上的首任縣令吳鳶,作爲國師弟子,豪閥女婿,還不是被福祿街和桃葉巷的那些大姓家族聯手排擠得灰頭土臉,換成尋常毫無靠山的寒族官員,說不定反而不至於如此難堪。這裏邊涉及到太多的人情世故和宦海風波,涉及到十大族四大姓與大驪宋氏的掰手腕,所以又比如吳鳶飽受排擠,升遷緩慢,最終黯然離開,平調遠去舊朱熒王朝中嶽山腳擔任郡守,而之後的袁正定和曹耕心,兩位上柱國姓氏子弟,在龍州的仕途反而就要順暢許多,這就又是官場上的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裴錢神采奕奕,反正師父說什麼就是什麼。

    只要師父在自己身邊,她就不用擔心犯錯,不用擔心出拳的對錯,不用想那麼多有的沒的。

    師父在,她就會很安心,天不怕地不怕。

    裴錢下意識就要伸出手,去攥住師父的袖子。只是裴錢立即停下手,縮回手。

    陳平安問道:“咱們落魄山,如果假設沒有任何一位上五境修士,單憑在大驪宋氏朝廷,以及山崖、觀湖兩大書院記載的功德,夠不夠破格升爲宗門?”

    崔東山有些猶豫。

    陳平安補充一句,“而且我們倆,不計算在內。”

    若是無法一劍打開天幕,去往第五座天下。

    那就只好按照規矩行事了,需要以功德換取關牒。

    既然趙繇能夠憑此重返浩然天下,那他陳平安就一樣可以去往嶄新天下。

    至於是否自己一劍功成,並不重要,如今的陳平安,若是能夠與左師兄重逢,肯定二話不說,就是師兄弟聊完天,就厚着臉皮請師兄幫忙仗劍開路。如果師兄不肯出劍,那他就搬出先生。

    “一個山頭一座仙府,能否升爲宗門,有無上五境修士,甚至都不可以是供奉、客卿,必須是自家一脈譜牒嫡傳,自古就是浩然天下的一條山水鐵律,不過如今天下形勢有變,尤其是四洲山河破敗不堪,確實還是可以商量的,中土文廟爲了儘早穩固山河氣運,一些個曾經的宗門候補山頭,如先生所說,‘破格’升任宗門,確實是有希望的。”

    崔東山擡起雪白袖子,伸出爪子輕輕撓着下巴,答道:“不過落魄山積攢下來的功德,明面上還是稍稍不夠,難以服衆。但是如果三方在桌面底下明算賬,其實夠格了,很夠。”

    “要的就是這個結果,落魄山暫時還不用太過招搖,未來的升任宗門和下宗選址,需要同時進行,甚至極有可能,會在桐葉洲選址萬事俱備之時,十年,至多十年,到時候再來與大驪皇帝和兩洲書院開這個口,反正落魄山又不是說書先生在天橋底下講故事,得讓人隔三岔五就要一驚一乍。”

    陳平安輕輕點頭,隨即疑惑道:“至於你所謂的‘很夠’?怎麼講?”

    崔東山開始掰手指頭,“玉璞境米裕,元嬰境崔嵬,咱們這兩位老劍仙、大劍仙,戰功其實都不小,不過先前身份都掛靠在了披雲山那邊,不顯山沒露水的,只等先生回了落魄山再做定奪。夫子種秋在西嶽山頭,既出拳殺敵,也幫忙運籌帷幄,很不錯,還幫着落魄山與風雪廟和西嶽山君那邊,積攢了一份不小的香火情。隋右邊雖然遲遲未能躋身元嬰劍修,但是大驪功勞簿上還是有些的,只要她認祖歸宗,又是一份可以劃歸落魄山的不小戰功。反正真境宗第三任宗主,是劉老成,與先生是老朋友了,在這件小事上不會太過斤斤計較。至於盧白象和魏羨,暫時還沒必要表明身份。至於大師姐,更是了不得,在金甲洲和寶瓶洲戰場上,殺敵無數,掙的戰功,比兩位劍仙還大,北俱蘆洲年紀最大的一個止境武夫王赴愬,眼饞大師姐的習武資質,那臭不要臉的老莽夫,挖牆腳挖到咱們落魄山來了,差點沒跪在地上求大師姐當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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