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七百六十章 不對
    再無雨水擾人,靜謐小天地中,裴旻和崔東山的頭頂夜幕,率先出現了一粒如日懸空的白光,然後一條雪白劍光劃拉而下,雖然劍光極其纖細,聲勢卻如一條壯觀瀑布從天上傾瀉人間。

    裴旻的劍氣小天地一破而開,四周天地屏障如一把琉璃鏡,給人猛然摔地,瞬間就崩碎四散開來,頃刻間滂沱大雨,重新傾盆而落,天宮寺的雨幕,依舊春雷震動,閃電雷鳴,聲勢驚人。

    裴旻一身黑衣,崔東山身穿白袍,雖然沒有雨水近身,但是每一次雷電交織,都清晰映照出兩人位於禪房外的身形。

    未見劍仙,劍光先至。

    一襲青衫飄然落地,站在天宮寺的山門外,一手持劍,一手輕輕抵住腹部傷口,神色淡然道:“東山,退回來。”

    崔東山趕緊唉了一聲,一個蹦跳,一個落地,就直接退出天宮寺,站在了先生身旁。

    先前他是故意一語道破裴旻身份的,嗓門不小,自然是希望先生在趕來的路上,能夠聽在耳中,一場雨夜問劍天宮寺,最好稍稍講究個分寸,與裴旻在劍術上分出勝負即可,不要輕易分生死,哪怕氣不過,真要與這老傢伙打生打死,也不着急這一時一刻的,必須先餘着。只是沒想到這個裴老賊竟然看穿了他的心思,早早以劍氣造就一座小天地,隔絕了崔東山的傳信。

    所幸先生只是一劍打破裴旻的劍術天地,並未直接在寺內切磋劍法,那麼崔東山就不多說什麼了。先生做事,確實極有分寸。

    陳平安輕輕抖了個劍花,絲絲縷縷的劍氣,流光溢彩,如有人手持一盞燈籠夜遊古寺,所有劍氣帶起的劍光,最終卻被束縛在劍尖咫尺之間,陳平安擡起一手,遞掌向前,一步後撤,腳尖腳跟虛空未曾落地,“你我不如問劍在外,免得打攪國公爺抄經。”

    崔東山忍不住小聲提醒道:“先生,這個老傢伙姓裴名旻,就是中土神洲的那個裴旻,教過白也幾天劍術的。點子硬,很扎手,千千萬萬小心些。方纔我一口氣搬出了兩位師伯,一位人間最得意,都沒能嚇住他。”

    崔東山依舊言語無賴,只是極少如此神色凝重。

    如果今夜只是裴旻與先生各換一劍,會點到即止,崔東山就不多說什麼了,可是看先生神色,再看那裴旻的氣象,都不像是各報名號然後各回各家的江湖架勢。

    在浩然天下專門記載那劍仙風流的老黃曆上,曾經象徵着人間劍術最高處的裴旻,正是左右出海訪仙百餘年的最大原因之一,不與裴旻真正打上一架,分出個明確的第一第二,什麼左右劍術冠絕天下,都是虛妄,是一種完全不必也不可當真的溢美之詞。

    陳平安隔着長達數裏的漆黑雨幕,凝神屏氣,收攏衆多繁雜的心念,儘量歸一,盯住那個浩然三絕之一的劍術裴旻,藏得真深,當年自己竟然半點都沒往旁處、高處想,始終只當是一位申國公的貼身扈從。難怪能跟那個斐然攪和到一塊去,原來是同道中人。

    陳平安此刻不敢有絲毫視線偏移,依舊是在問拳先聽拳,細緻觀察那名老者的氣機流轉,微笑道:“扎不扎手,先生很清楚。”

    不扎手,也不會被一把傘劍先破籠中雀小天地,再一舉將自己釘在牆壁上。若非被陳平安一拳砸中,那截傘柄就該是往心口上戳去了。

    以傘作劍,此劍竟然好似一位仙人的一步跨越山河,毫無徵兆地從天宮寺出現在黃花觀的廂房窗外,陳平安當時確實有點措手不及。情急之下,只好以負傷代價,救下那截傘柄長劍真正想殺的龍洲道人。陳平安很清楚定是自己那把籠中雀,招來了遠在天宮寺的裴旻注意力。

    一把本命飛劍籠中雀,唯一的麻煩就在這裏,與人廝殺在一座小天地當中,陳平安能夠佔盡天時地利,再配合一把劍化千萬的井底月,再得人和。

    但是籠中雀一旦現世,對於置身戰場之外的上五境修士而言,本身就是一種極大的震懾和提醒,當真就像是夜幕當中有人秉燭夜遊,一盞燭火的光亮之明暗,打招呼的聲響大小,全看上五境修士的眼力和耳力好壞了。

    所以陳平安在黃花觀內,並未完全施展籠中雀的本命神通,對付一個尚未地仙的觀海境觀主,太過大材小用。

    裴旻一言不發,一步跨出,隨手一抓,雨水與自身劍氣凝爲一把無鞘長劍,碧綠瑩然,光如秋泓。

    陳平安那隻虛擡未曾落地的右腳,隨之結結實實踩在道路泥濘中,裴旻身形出現在十數裏之外的山野,陳平安如影隨形。

    在這之前,陳平安以心聲與崔東山言語,交代了一件事。

    對於天宮寺和蜃景城某些境界夠高的練氣士而言,就有兩道撕開夜幕長達十數裏的璀璨劍光,彷彿兩條遊曳高空的蛟龍,最終一閃而逝,消逝在兩處對峙山巔。

    在那之前,更有一道氣勢如虹的劍光劃破天幕,如刀切豆腐一般,輕輕鬆鬆就切開了天地雨幕。

    劍氣極長,劍氣極近。分明就是起於蜃景城,落在了京城外的天宮寺方向。無論是雙方展現出來的劍氣,還是那份浩大劍意,都讓蜃景城一小撮僥倖感知到此事的地仙,倍感驚悚,一個個心神搖曳,要麼開始捻訣斂息,藏身自保,要麼將匆匆喊來嫡傳到身邊,披上法袍,符籙結陣,如臨大敵,讓那些年輕譜牒仙師一個個臉色慘白,誤以爲又有一場妖族作祟的滅國大戰開啓。

    蜃景城其中竟然還有幾位見機不妙的地仙,憑藉大泉禮部頒發的關牒信物,匆匆忙忙御風離開了大泉京城,朝那兩處京畿山巔相反的方向,一路遠遁。怕就怕兩位不知名劍仙的傾力出劍,一個不小心就會殃及整座蜃景城的池魚,到時候不成氣候的魚蝦也好,盤踞其中的蛟龍也罷,雙方劍氣沖天,一旦落地蜃景城,不談城池割裂碎如紙篾,凡俗夫子身魂盡碎,只說那沛然劍氣混淆城中靈氣,便是大火烹煮無數練氣士的處境,油鍋之內魚與龍,下場都不會太好。

    一把籠中雀,一座小天地,籠罩住兩座山頭相隔數裏的對峙雙方。

    裴旻淪爲一隻籠中雀,面對一位當家做主的“老天爺”,對方還是一位劍仙,老人依舊渾不在意,反而饒有興致,再次看了眼那個年輕劍修手中長劍,很熟悉,又有些陌生,到底是一把不再完整的仙劍太白了。裴旻沉默之餘,一直在細細感知四周天地的劍氣流轉。

    天地有序,星羅棋佈,萬象森嚴。好個劍氣小天地,已經有了一份無漏的大道雛形。

    老人輕輕點頭,毫不掩飾自己的讚賞神色,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好佩劍,好飛劍,都要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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