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七百七十一章 江湖別過
    少年剛要說話,她一跺腳,怒道:“龍賓,這是我家城主和副城主的決定,勸你別多事!不然害得兩城交惡,小心你連那僅剩的‘平章事’頭銜都保不住。”

    陳平安不願身邊少年爲難,笑道:“你我四天後相約此地碰頭。”

    少年點點頭,答應了此事,只是臉上抓痕依舊條條清晰,少年憤憤然,與那出身胭脂神府的秦子都譏笑道:“咱們走着瞧,遲早有一天,我要集結大軍,揮師直奔你那胭脂窟、白骨冢。”

    豔妝女子紅袖添香,一雙素手研墨,本是毋庸置疑的一樁文房雅事,可對於這位官拜松煙督護、玄香太守的龍賓而言,確實有那麼點大道之爭的意思。

    秦子都呸了一聲,“大放厥詞,斯文掃地,不知羞的東西!”

    少年懶得與這頭髮長見識短的婆姨糾纏,就要離開條目城,陳平安突然伸手一把握住少年胳膊,笑道:“忘了問平章事大人,到底來自何城?若是四天後,平章事大人不小心給事情耽擱了,我好主動登門做客。”

    少年叫苦不迭,“疼疼疼,說話就說話,陳先生拽我作甚?”

    陳平安實誠笑道:“沾沾文氣。”

    那少年低頭瞥了眼袖子,自己被那劍仙握住胳膊處,五彩煥然,如江河入海,漸漸凝聚而起,他哭喪着臉,“家底本就所剩不多了,還給陳先生搜刮了一分去,我這慘淡光景,豈不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陳平安笑道:“等我以後離開了渡船,自會遙遙酬謝平章事大人。”

    那少年眼睛一亮,就不再刻意拘押自己袖上的神異景象,“當真?!”

    只是不等少年與陳平安有更多合計,少年就一個踉蹌後退,身形消散,去往別城,只能急匆匆與陳平安說了一句話,好像讖語,“雞鳴天上,犬吠雲中”。

    雞犬城?取名字是不是太不講究了?若是“得道城”,不更好聽些?估計是名字太大,不合適?

    陳平安抖了抖袖子,右手指尖凝聚出一粒五彩光亮,文氣濃郁,如指尖生花,最終被陳平安收入袖中。

    秦子都對此並不上心,條目城內,過客們各憑本事掙取機緣,沒什麼好奇怪的。只是她對那額頭光潔、梳丸子頭的裴錢,眼神複雜,最終一個沒忍住,勸說道:“小姑娘,士爲知己者死,女爲悅己者容,你若是能夠好好拾掇一番,也是個姿容不差的女子,怎的如此敷衍馬虎,看這劍仙,既然都清楚我的小名了,也是個曉得閨閣事的行家裏手,他也不教教你?你也不怨他?”

    裴錢出門遊歷,從來穿着利落,無半點妝容,髮髻更是簡單,這會兒她面無表情說道:“用不着,利落些,不礙事。”

    那秦子都痛心疾首道:“不礙事?怎就不礙事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女子讓自己增添姿色,豈不是天經地義的正理?”

    裴錢看着眼前那個當下一臉妝容慘兮兮的少女,忍住笑,搖搖頭不再言語。

    陳平安笑道:“古人云天地清淑之氣,萃在女子閨房。世間女子得閒了,確實皆宜淡妝。碧玉姑娘方纔說女爲悅己者容,既然天地是第一大才子,那麼女子無論濃妝淡抹,只需得體,便與之最相宜。”

    一半話語,是陳平安的真心話,只要裴錢自己想要與那胭脂水粉打交道,別是那濃豔路數,淡妝當然無妨。到了裴錢這個歲數,畢竟再不是當年那個黑炭小姑娘,確實也該好好打扮自己一番。當然要說裴錢自己不樂意,喜歡素面朝天,也無所謂。至於剩餘一半話語,當然是陳平安與這位書上所謂胭脂神府秦娘娘的客氣話。

    秦子都驚訝不已,竟是再無先前初見時的倨傲清冷姿態,與陳平安施了個萬福,而且第一次換了個稱呼,笑語盈盈道:“陳先生此語,可謂得體又契心,讓人聽之忘俗。那麼奴婢就預祝陳先生在接下來三天內,順遂有所得。”

    陳平安與她抱拳道了一聲謝。

    秦子都問道:“陳先生可曾隨身攜帶胭脂水粉?”

    陳平安搖頭道:“不曾。”

    顯然又錯過了一樁機緣。

    她笑着點頭,亦是小有遺憾,然後身形模糊起來,最終化作七彩顏色,一時間整條街道都芬芳撲鼻,七彩好似仙人的舉形高升,然後轉瞬去往各個方向,沒有任何蛛絲馬跡留給陳平安。

    陳平安笑道:“四天後換了地方,咱們說不定能喫上臭豆腐。”

    裴錢會心一笑,有些期待。脂粉妝容什麼的,太累贅,裴錢只覺得會妨礙出拳,所以她是真不感興趣。不過騎龍巷的石柔姐姐,十分喜歡這些,不知道三天內有無機會,能夠在這條目城帶幾樣回去。

    小米粒站在籮筐裏邊,聽說那臭豆腐,立即饞了,趕緊抹了把嘴。啥也沒聽懂,啥也沒記住,就這臭豆腐,讓黑衣小姑娘嘴饞,惦念不已。

    陳平安稍稍挪步,來到那棉布攤子旁邊,蹲下身,眼神不斷偏移,揀選心儀物件,最終選中了一把巴掌大小的袖珍小弓,與那坐擁十萬甲兵的虯髯客問道:“這把弓,怎麼賣?”

    攤子先前那隻鎏金小水缸,已經被邵寶卷回答青牛道士的問題,得了去。

    棉布上邊,這會兒還剩下一小捆枯死梅枝,一隻水仙小瓷盆。

    一幅收起的卷軸,外邊貼有一條小箋籤,文字娟秀,“教天下女子梳妝打扮”。

    一件鐵鑄三猴撈月花器。一塊烏木鎮紙,“不肯隨風,玄寂無聲。大人自正,鎮之以靜。”落款二字,“叔夜”。

    最後就是擺放在角落的那張小弓,造型古樸,玲瓏袖珍,彷彿稚童嬉戲之物,銘文細微,不易察覺,“雲夢長松”。

    虯髯客見這人挑來挑去,結果獨獨挑了這張小弓,神色無奈,搖頭道:“賣也賣,只是客人你不易買,得先湊齊幾本書,最少三本,給我看過了,公子再用其中一本書來換。至於其它,我就不多說了。”

    陳平安點點頭,心中有了主意,又轉頭望向那畫軸,問道:“這幅畫怎麼賣?還是以物易物?”

    虯髯客點頭笑道:“公子聰慧,我這攤子買賣,確實需要以物易物,只是所需之物,不在條目城內,路途迢迢不說,而且禁衛森嚴。公子猶不死心,就去尋一處,在那驪山北麓,崖刻有天寶遺蹟,公子若是能去得那處清涼世界當中,在綠玉池邊,再取回一美人神像,就可以換走畫卷,到時候自有一樁福緣,主動來見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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