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七百七十二章 仗劍飛昇
    陳平安尋了一處熱鬧處的客棧落腳,還是需要用那金銀結賬,三人住宿三天,合計二兩八錢銀子,店夥計取出了戥秤,動作嫺熟,用小剪子裁剪碎銀。

    陳平安見到此物,沒來由想起了早年楊家鋪子的那套傢伙什,除了買賣時用來裁剪碎銀,還會專門稱量某些價格高的珍稀草藥,所以陳平安小時候每次見着店夥計願意興師動衆,取出此物來稱量某種草藥,那麼揹着一個大籮筐、站在高高櫃檯下邊的孩子,就會緊緊抿起嘴,雙手使勁攥住兩肩繩子,眼神格外明亮,只覺得大半天的辛勞,風吹日曬雨淋什麼的,都不算什麼了。

    念頭紛雜急轉拘不住,因爲眼前這戥子是衡器之屬,陳平安又想到了如今浩然天下的光陰刻度和那度量衡,自然而然,就記起宋集薪在大瀆祠廟提過的那撥過江龍練氣士。因爲客棧櫃檯上這戥秤,秤盤和烏木杆,還有數枚白銅小秤砣在內,顯然都是山下尋常物,所以陳平安一瞥過後,發現與條目城書籍一樣,都非實物,他就沒有再多看多想。

    裴錢自己就有一整套戥秤,其中兩隻秤砣,還給她篆刻了“從不賠錢”、“只許掙錢”,所以這會兒彷彿沾親帶故,跟他鄉遇故知似的,天然親近,裴錢就要比陳平安更留心,看得仔細,她突然與陳平安悄然道:“師父,這套戥秤用上了虯角杆,尋常人家可用不起。”

    陳平安心聲笑道:“多半是富貴門庭家道中落了,流落市井之物。可惜材質再名貴,此物也是虛相,我們帶不走的。”

    裴錢點點頭,想了想,又問道:“秤桿上邊還有一行小字,‘山陽大方,內庫恭制’,師父,這裏邊有什麼說法嗎?”

    陳平安搖搖頭,“不清楚,不過既然是內庫製造,那肯定就是宮中物了。只是不知具體朝代。”

    裴錢問道:“師父,等會兒咱們在客棧安置好,我單獨走一趟府志書鋪,去查一查什麼是‘山陽大方’?”

    陳平安啞然失笑,天下學問何其駁雜,真是一個學海無涯了,只不過裴錢願意探究,陳平安當然不會拒絕她的好學求知,點頭道:“可以。”

    跟客棧要了兩間屋子,陳平安單獨一間,在屋內落座後,打開棉布包裹,攤放在桌上。裴錢來這邊與師父告辭一聲,就獨自離開客棧,跑去條目城書鋪,查驗“山陽大方”這個古怪銘文的根腳來歷,小米粒則跑進屋子,將心愛的綠竹杖擱在桌上,她在陳平安這邊,站在長凳上,陪着好人山主一起看那些撿漏而來的寶貝,小姑娘有些眼饞,問可以耍嗎?陳平安正在翻閱虯髯客附贈的那本冊子,笑着點頭。小米粒就輕拿輕放,對那啥卷軸、鎮紙都不感興趣,最終開始欣賞起那隻早早就一眼相中的水仙盆,雙手高高舉起,讚歎不已,她還拿臉蛋蹭了蹭微微涼的瓷盆,涼爽真涼爽。

    陳平安翻開一頁冊子,笑道:“喜歡就送你了。不過事先說好,小盆是假的,帶不走,你只能在渡船上待幾天就耍幾天,到時候別傷心。”

    這隻瓷盆,來歷不俗,在虯髯客贈送的冊子上,被譽爲一座水仙修道窟,底款“八百水裔”,跟那鎏金小水缸有點像是“親戚”,可以視爲一座天然水府,類似珠釵島劉重潤早年在朱斂他們幫助下,祕密打撈起來的水殿、龍舟。可惜水仙盆一樣是仙師煉化的某種虛相假象。

    小米粒捧着那隻水仙盆,使勁搖頭道:“我就是瞧着喜歡嘞,所以可勁兒多瞧幾眼,就算小水盆是真的,我也不要,不然帶去了落魄山,每天擔心遭蟊賊,耽誤我巡山哩。”

    陳平安反覆翻閱冊子數遍,反正內容不多,又閒來無事。

    按照冊子上邊關於這些物件的諸多詳細記載,不但是水仙盆,那捆已經枯死的梅花枝條,連同“叔夜”款烏木鎮紙,以及造型古怪的撈月花器和“梳妝”卷軸,都只是機緣線索的其中一個環節,作爲銜接其餘兩事的橋樑而已,那位虯髯客張三的包袱齋,其實只有一張“雲夢長松”古弓,是貨真價實的實物,已經被陳平安得手,只是當下品秩依舊難定,而且陳平安覺得這張弓,有些燙手。

    至於那隻作爲宮中門海的鎏金小水缸,被青牛道士不知如何不壞規矩,就轉贈了答話的邵寶卷,隨後一樁實實在在的機緣,在那皇帝君主扎堆的垂拱城,邵寶卷可以討要一個某種意義上的“封正”,讓水缸由虛轉實,水缸水的深淺,就看邵寶卷的與垂拱城某位皇帝陛下“口含天憲”的討封本事了。冊子上邊,說此物可以與“龍王簍”互補,龍王簍壓勝天下蛟龍之屬,門海卻可以用龍氣作爲餌料,飼養天下水裔,養在水缸內,是一種山上所謂的“半走水”,一抓一養,天衣無縫。

    陳平安笑道:“回頭到了北俱蘆洲啞巴湖,我們可以在那邊多留幾天,開心不開心?”

    小米粒笑得合不攏嘴,卻說道:“一般般,開心碗口大。”

    她將水仙盆放在桌上,趴在桌上,補了一句,“回了落魄山,就有桌兒大。”

    陳平安打趣道:“我那左師兄,脾氣不算太好,尤其是對陌生人,很難聊。哪怕在我這個小師弟這邊,左師兄都從沒個笑臉的,所以對小米粒很刮目相看了。”

    小米粒下巴抵住胳膊,輕聲問道:“好人山主,你會想山主夫人嗎?”

    陳平安忍俊不禁,點頭道:“當然會想啊。”

    小米粒眉眼彎彎,說道:“我覺得不像唉。”

    陳平安放下冊子,拿起那烏木鎮紙在手中把玩,好像玩笑道:“得讓自己不那麼想,纔可以不那麼想,你說想不想?”

    小米粒皺起眉頭,取巧道:“山主說是就是吧。”

    陳平安看過了冊子,其實如今他相當於繼承了虯髯客的包袱齋,在渡船上也能擺攤迎客了。

    站起身,放下那烏木鎮紙,陳平安捻出一張挑燈符,懸在空中,緩緩燃燒,然後走到窗前,先前在那本遞出書籍當中,夾有一張符籙,虯髯客當時接過書籍之時,是心知肚明瞭,但是依舊幫忙遮掩了,沒有取出交還陳平安,這就意味着陳平安此舉,並沒有破壞夜航船的規矩,等到虯髯客騎驢出城後,書籍內的那張符籙如泥牛入海,杳無蹤跡。

    不碰壁,就不知規矩界線何在。

    陳平安這次登上夜航船後,依舊入鄉隨俗,大體上循規蹈矩,可有些細微事情,還是需要嘗試。其實這就跟釣魚差不多,需要事先打窩誘魚,也需要先曉得釣個深淺。何況釣大有釣大的學問,釣小有釣小的門道。起先陳平安目的很簡單,就是一月之內,救出北俱蘆洲那條渡船所有修士,離開夜航船,一起重返浩然,結果在這條目城上,先有邵寶卷三番五次設置陷阱,後有冷臉待客的李十郎,陳平安還真就不信邪了,那就掰掰手腕,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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