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七百八十一章 齊聚
    暮色裏,吳霜降突然說要走了。

    丟給了陳平安那把長劍夜遊,半天功夫,竟然就已經煉化完畢。

    陳平安接過夜遊後,厚着臉皮跟吳霜降討要一幅字帖。

    在青冥天下,公認歲除宮修士寫的字,是可以驅鬼的。掛字如懸符,甚至還要更管用。陳平安當然不是想着靠吳霜降的字,去做什麼驅鬼辟邪的勾當,那也太過暴殄天物了,留着當個夜航船之行的紀念,以後掛在自家落魄山的書房,有客來訪,無論是誰,還不都得問一句真跡贗品?

    吳霜降答應下來,陳平安就在大堂裏邊,取出筆墨紙硯,小米粒收拾好桌子後,幫忙鋪開宣紙,趴在桌上研墨。

    吳霜降看着那些山下尋常之物的毛筆、墨錠,好像沒了寫字的興致,陳平安無奈道:“我身上真就只有這些傢伙什,前輩將就一下?”

    吳霜降笑道:“落魄山丟得起這個臉,吳某人可丟不起。既然如此,還是算了吧。”

    陳平安趕緊說道:“那容晚輩去與李十郎借來文房四寶?”

    吳霜降瞥了眼外邊的天色,搖頭道:“不能讓小白久等。”

    小米粒還在那兒研磨墨錠,急得擡手自撓頭,可憐兮兮道:“吳先生吳先生,隨便寫幾個字,中不中?咱們出門在外,行走江湖,講究不如將就哩。”

    吳霜降想了想,點頭道:“有理。”

    吳霜降從袖中取出自己隨身攜帶的文房清供,鋪開一幅彩雲箋,取出一支青竹杆毛筆,刻有一行小篆,胸有成竹萬里翠。一方硯臺,側面硯銘神仙窟,古硯趴着一對袖珍螭龍,吳霜降以筆桿輕敲螭龍頭顱,兩條螭龍立即睜開一雙金色眼眸,古硯內頓時浮現一層金色漣漪,吳霜降蘸墨過後,筆尖金黃色,在那箋紙上寫下一幅按例可算《當時貼》的行書字帖。

    “當時只道是尋常,不信人間有白頭。明月高樓休獨倚,忽到窗前疑是君。”

    最後在這幅字帖三處,分別鈐印有吳霜降的兩方私人印章,一枚花押。

    戎馬書生,統兵百萬。人書俱老境。心如世上青蓮色。

    陳平安站在一旁,雙手輕搓,感慨不已,“前輩這麼好的字,不再寫一副楹聯真是可惜了。好事成雙,講究一下。”

    吳霜降笑了笑,桌上出現兩張歲除宮萬年紅材質的楹聯紙張,每張楹聯上,都有七處金色團龍圖案,好似虛位以待,只等落筆寫字。不但如此,還從袖中取出了一隻小木匣,打開之後,排列着七色小瓷盒,是那歲除宮名動天下的七寶泥。山上君虞儔,曾經從仙府遺址獲得一樁極大機緣,搬了座古山回宗門,山頭落地生根後,異象橫生,經常有那丹砂如彩雲飛流的景象。仙人煉化飛砂之後,湊齊七色,就是七寶泥,有那一兩彩泥一斤穀雨錢的說法。

    陳平安有些疑惑,書寫楹聯,沒有七色文字的講究吧?只是不敢多問,怕一問,煮熟的鴨子就要飛走。

    吳霜降也沒有解釋什麼,以筆蘸七色寶砂,在兩張春聯上邊寫下各七字,退筆如山未足珍,讀書萬卷始通神。

    吳霜降朝着那副楹聯輕輕呵了口氣,一副楹聯的十四條金色蛟龍,如被點睛,緩緩旋轉一圈再寂然不動。

    蘇子的詩文,吳霜降的題字。

    順便佔了些身邊求字年輕人的小便宜。

    白白當了一次二外甥的陳平安,毫無芥蒂,只當根本不知道有那麼個典故。

    吳霜降笑道:“就當是預祝落魄山下宗建成了,可以當那祖師堂大門楹聯懸掛,楹聯文字跟隨時辰而變,白日黑字,夜間白字,涇渭分明,黑白分明。品秩嘛,不低,若是掛在落魄山霽色峯門上,足以讓山君魏檗之流的山水神靈、鬼魅魍魎,止步門外,不敢也不能逾越半步。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什麼時候覺得自己做了虧心事,而且有錯難改,你就必須摘下這幅楹聯。”

    陳平安退後一步,與這位笑言“曾經有望煉出一兩個本命字”的歲除宮宮主,作揖行禮。

    吳霜降擺擺手,只是收起了幾枚印章,轉頭與那黑衣小姑娘笑道:“小米粒,桌上其餘的文房用物,都送你了,就當是回禮你的那些魚乾瓜子。至於回頭你轉手送給誰,我都不管。”

    周米粒趕忙使勁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魚乾瓜子都不用錢的。”

    吳霜降微微一笑,轉身離去,大步跨過門檻,小米粒飛奔過去,追上那位吳先生,從袖子裏掏出兩袋子魚乾,撓撓臉,有些難爲情,“吳先生吳先生,就這麼點了,都送你吧,別嫌少啊,真要嫌少,也麼的事,以後去我家做客,管夠啊。”

    吳霜降笑着接過兩袋子溪魚乾,道了一聲謝,輕輕一拍小姑娘的腦袋,走了,吳霜降一步跨出,就離開了條目城。

    小米粒揮揮手,站在門外原地張望許久,嘆了口氣,有些羨慕這個吳先生的道行,都不用御風遠遊,嗖一下就沒了蹤跡,那還不得是金丹起步的神仙境界?!呵,想啥呢,地仙怎麼夠,說不得是那傳說中的玉璞境嘞,唉,境界這麼高,跟魏山君都一樣高了,吳先生在家鄉,得開過多少場夜遊宴啊?難怪送人禮物都眼睛不眨一下的,闊氣,大氣,走江湖,就得是這樣啊,當年那個在啞巴湖遇到那個憨憨傻傻的姑娘,人不壞,就是頭髮長見識短,一顆穀雨錢就能賣了啞巴湖的大水怪。

    小米粒大搖大擺走回大堂桌旁,陳平安收起了字帖和楹聯,都放入了方寸物當中,對小米粒笑道:“古硯,青竹筆,七寶泥,三樣東西,都讓裴錢先幫你收好。”

    小米粒愣了一下,小姑娘瞥了眼桌上物件,“可我都想好了怎麼送人啊。”

    陳平安笑道:“不用送人,你好好收着就是了,以後回了落魄山,記得別亂丟。”

    小米粒一本正經說道:“我一開始是打算全都送給山主夫人,如果山主夫人不收,我也麼膽子堅持到底哩,那我回了家,就把七寶泥送給暖樹姐姐,她喜歡每天記賬嘞。把古硯送給景清,再把青竹筆送給魏山君,披雲山不是有一片竹林嘛,老廚子和裴錢不曉得爲啥,自己不去,讓我偷偷跑去那邊仔細數過有幾棵竹子了,我這不琢磨着魏山君要是收了禮物,一個高興,就要白送我一棵竹子哩。”

    寧姚忍住笑,揉了揉小米粒的腦袋。

    裴錢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反正只要師父問起,就全部推給老廚子。

    陳平安則破天荒有些良心不安。不知道當時小米粒在竹林那邊逛蕩,認認真真扳手指數竹子,魏山君作何感想?

    一個白髮童子,在廊道拐角處那邊探頭探腦,問道:“隱官老祖,那人呢?走了沒?你們聊得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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