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七百八十九章 持劍者
    茅小冬恭敬點頭道:“左師兄教訓的是。”

    要是崔東山看到這一幕,能氣得跳腳。茅小冬在崔東山那邊,可沒這好脾氣。

    早年在文聖一脈求學,茅小冬天生性情耿直,喜歡據理力爭,左右學問其實比他大,但是不善言辭,很多道理,左右早已心中瞭然,卻未必能夠說得透徹,茅小冬又一根筋,所以經常在那邊絮叨個沒完,說些榆木疙瘩不開竅的車軲轆話,左右就會動手,讓他閉嘴。

    阿良一本正經道:“小冬啊,如今身子骨還硬朗吧?一定要熬到禮記學宮祭酒退位啊。實在不行,我這裏有幾壇遮藏多年的藥酒,都是我早年做客百草福地的回禮了,你拿去補補。記得做人要講良心,以後當了學宮大祭酒,要幫阿良哥哥仗義執言。”

    官場有官場的規矩,山上有山上的規矩。這就叫地上鼠有鼠路,天上鳥有鳥道。

    文廟也有文廟的晉升路途。賢人君子聖人陪祀,山長司業祭酒教主。

    茅小冬沒搭話,只是默默跟在左右身邊。

    左右皺眉道:“跟在我們這邊做什麼,你是劍修?”

    茅小冬老臉一紅,立即告辭離去。

    不遠處那位小天師嬉皮笑臉,側過身,腳步不停,打了個稽首,與阿良打招呼,“阿良,啥時候再去我家做客?我可以幫你搬酒,事後五五分賬。”

    家賊難防。

    阿良呸了一聲,“你誰啊?少跟我套近乎。我就沒去過龍虎山,與你們天師府更不熟。”

    那位小天師隨即望向左右,因爲反正已經得到了阿良的心聲答覆,說五五分賬不成,如果八二分,可以搞。

    這個名叫趙搖光的黃紫貴人,一百多歲,所以阿良當年第一次趁着風黑月高遊歷天師府,小天師那會兒還拖着兩條小鼻涕,大晚上睡不着,手持一把自己劈刻出來的桃木小劍,打算降妖除魔抓個鬼,結果與自稱是那頭天師府十尾天狐“煉真”道侶的阿良,一見投緣,雙方見面就成了忘年交,孩子給阿良揹着,再來幫忙指路,雙方那是一路閒逛,一路收穫,小道童的兩隻袖子裏邊,那是裝得滿滿當當。

    阿良胡扯不已,說自己曾經是個窮書生,時命不偶,功名無望,心灰意冷,然後遇到了煉真姑娘,雙方一見傾心。

    孩子起先是有些疑慮的,總覺得自家那位美極了的狐娘娘,多半瞧不上這麼個與英俊二字半點不沾邊的邋遢漢子。

    阿良就與孩子耐心解釋了,他前些年,還不曾形神憔悴的時候,那叫一個面如敷粉,目似朗星,又飽讀詩書,風度翩翩,天底下的狐魅,哪個不喜歡這般懷才不遇的讀書人?所以他與煉真姑娘在山中初次相逢,金風玉露一相逢,一下子就讓她癡心喜歡上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只是他的煉真姑娘,因爲身份,被你們天師府那位大天師強行擄走,他阿良是歷經千辛萬苦,爲個情字,走遍了天涯海角,走過千山萬水,今晚纔好不容易走到了這裏,拼了性命不要,他都要見煉真姑娘一面。

    孩子當時聽得兩眼放光,爲阿良大打抱不平,肯定是自家老祖師不講道理了啊,硬生生拆散了一雙癡男怨女的神仙眷侶,缺德不缺德?

    一邊使勁擤鼻涕,擦在那漢子肩膀上,一邊說阿良大哥你等着,我肯定幫你把那封情書交給狐娘娘,一定讓你們倆破鏡重圓。

    至於阿良當時說那人生大欲,男女一般。然而風流與下流,旨趣是大大不同的,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孩子倒是沒聽太明白,只是覺得挺有道理,確實是讀書人才能說出口了。自家天師府藏書無數,可翻遍書籍,都沒這說法。

    至於趙搖光當年的最終下場,當然是吃了一頓飽揍,結結實實,毫無懸念。打得孩子嗷嗷叫哇哇哭,可就是不認錯。

    當時天狐煉真手裏拿着那封大天師還給她的“情書”,先前從搖光這孩子手上得了信後,她當然不敢擅自打開,擔心是某位境界極高的奇人異士,潛入龍虎山,作祟天師府,當然需要立即交給大天師過目,結果等到她打開一看,哭笑不得。

    “煉真姑娘,咱倆這孩子,性情質樸,是個百年不遇的修道奇才啊,龍虎山祖墳冒青煙了,一定要好好珍惜,切記切記。”

    而那個缺心眼的孩子,當時捱了揍,猶然義憤填膺,一邊哭鼻子,一邊勸說狐娘娘一定要見那阿良一面,不要讓他再傷心了。

    至於大天師趙天籟,沒攔阻趙搖光爹孃揍那頑劣孩子,可大天師其實沒有半點生氣。

    反而從那一天起,趙天籟親自爲孩子傳授道法,數次在修道關隘,爲趙搖光指點迷津,破開大道霧障。

    至於那位劍仙左右,在龍虎山天師府那邊,其實是個不大不小的禁忌,府上道士談論不多,但是人人心中有數。至於緣由,除了一位原本修道極有前途的劍仙胚子,在左右劍下大道夭折之外,再就是有位輩分極高的天師府女冠,對左右的態度,整座天師府上下,都心知肚明。

    趙搖光是真心想要邀請左先生去天師府做客。

    左右目不斜視,淡然道:“要問劍?”

    那個原本積攢了一肚子言語的小天師立即閉嘴。

    跟阿良這個不正經的,可以隨便插科打諢,葷素不忌,可是與這位浩然劍術最高者的左右,左先生,左大劍仙……還是要言語謹慎再謹慎。

    一位出自中土懸魚範氏的年輕俊彥,以心聲與身邊好友惋惜道:“可惜這次沒能見到隱官。”

    林君璧心聲答道:“應該還有機會。”

    年輕人笑道:“君璧,在劍氣長城,你飲酒破三境,怎麼以前沒聽你說過。”

    林君璧心中訝異,心思急轉,笑道:“在那邊,劍修破境,最不能當回事。”

    關於劍氣長城的遊歷過程,林君璧極少與人提及,哪怕是身邊這位已算交心好友的範氏子弟,也只說一些“情誼所至,不可不說”的事情,而且看似雙方閒聊,其實每個字,都極有分寸,都是林君璧早有腹稿的咬文嚼字。

    其實林君璧一直是那個思慮縝密的林君璧。

    大概只有在那座避暑行宮,林君璧纔會真正少年心性幾分。

    因爲身爲隱官一脈的劍修,纔是可以不用計較功利的生死之交。

    一開始是林君璧必須如此,入鄉隨俗,才能融入其中。到後來則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讓人忘卻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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