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八百零二章 見個老先生
    她再不敢有任何動作,那些失去武夫神意、純粹真氣支撐的竹葉,砰然散開,不少飄落在她髮髻間、肩頭上,她一跺腳,露出少女嬌羞的模樣,哀怨道:“果然低兩境,根本沒的打。”

    竇粉霞拍了拍手掌,先前被陳平安一袖打碎的石子、竹葉消失處,一粒粒金光,被她一拍而散。

    陳平安心中瞭然,這個竇粉霞,是故意顯露身份的一位捉刀客,這一脈武學,本身就是純粹武夫,卻又能夠通過祕法,天然壓勝武夫。同境武夫碰到她,就像練氣士遇到劍修,難纏至極,勝算極小。只不過捉刀客一脈武夫,好像只聽說青冥天下那邊有不少,浩然天下這邊卻罕有行跡。

    可惜就連學生崔東山對這門捉刀術,也所知不詳,所以陳平安就學了點皮毛,只能拿來嚇唬嚇唬人,遇到生死一線的廝殺,是絕對沒機會使用的。

    竇粉霞笑意盈盈,依舊打量着那個氣定神閒的青衫客,暗中則聚音成線,與馬癯仙提醒道:“師兄,被我猜中了,陳平安除了是劍修,果然還是深藏不露的捉刀客,算是我的同行了。接下來的這場問拳,師兄一定要小心,怎麼小心都不過分。”

    馬癯仙卻不太領情,一場問拳而已,生死自負,竇粉霞這般算計對方,自己輸了更窩囊,都不僅僅是技不如人,就與師妹答覆道:“師妹不必如此花費心思。”

    竇粉霞神色自若,好像在於那個年輕隱官眉目傳情,可是與師兄的言語,卻是怒氣衝衝,“一看對方就不是個善茬,你都要被一個十境武夫問拳了,要什麼臉不臉的,就你一個大老爺們最嬌氣!換成我是你,就三人一起悶了他!”

    陳平安笑了笑。

    大致猜出了竇粉霞的想法,只是也不當面道破。

    馬癯仙開始緩緩前行,對方都找上門了,自己作爲距離山巔只差半步的九境圓滿武夫,師父名義上的大弟子,沒理由不領拳。

    裴杯原本有意這輩子只收取一名弟子,就是曹慈。

    是因爲前些年大戰落幕,大端王朝的那位皇帝陛下,與裴杯開口請求一事,說自己是以一個最喜歡看江湖演義小說的老人,爲自家江湖,與瞧着還很年輕的裴姑娘,求上一求。

    讓大端王朝以後的江湖,熱鬧些,高手多些,什麼四大宗師,什麼十大高手,都得有嘛。

    裴杯答應了。

    所以如今裴杯纔會名義上有了四位嫡傳,大弟子馬癯仙,竇粉霞,廖青靄,關門弟子曹慈。

    對內,曹慈除外三人,其實都只是裴杯的不記名弟子。曹慈依舊是那個開山大弟子,同時也是關門弟子。

    對外,因爲曹慈年紀最小,就成了馬癯仙三人的小師弟。

    曹慈對這件事無所謂,但馬癯仙在內的三位師兄師姐,都心知肚明,只有他們躋身了十境,纔有機會,被師父真正視爲嫡傳。

    陳平安始終站在原地,只是輕輕捲起兩隻袖管。

    馬癯仙一步微沉,腳下泥地,出現些許塌陷,身形瞬間離開原地,馬癯仙一身沛然拳意洶涌傾瀉,那一襲青衫所在的四周大片竹林,同時向後倒去,千百竹竿彎出一個巨大弧度。

    陳平安紋絲不動,一手掌心抵住對方的頂心肘,向後滑出幾步,一手遞出,傾斜向上,托住馬癯仙下巴,驟然發力。

    馬癯仙猛然間一個轉頭,躲過陳平安那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兇狠至極的隨手一提,屈膝擰腰墜肩,身形下沉,身形旋轉,一腿橫掃,隨即不見青衫,只有大片青竹被攔腰而斷,馬癯仙站在空地上,遠處那一襲青衫,飄然落在一截斷竹頂端,一手握拳,一手負後,微笑道:“喜歡讓拳?只是年紀大,又不是境界高,不需要這麼客套吧。”

    竇粉霞眯起眼,換成自己,方纔僅是年輕隱官那麼一擡,她就肯定躲不過了,被結結實實打中,估計就已經問拳結束,再乖乖養傷個把月。

    馬癯仙默不作聲,深呼吸一口氣,拉開一個拳架,有弓滿如月之神意,以這位九境武夫爲圓心,四周竹林做俯首狀,瞬間彎下竿身,一時間崩碎聲響不絕於耳。

    竟然是汲取天地靈氣、再煉化爲一口純粹真氣的拳法?這麼一位武夫,與鍊師何異?與練氣士對陣,豈不是等於天然坐鎮一座無法之地?

    馬癯仙一閃而逝,竇粉霞和廖青靄竟是無法捕捉到大師兄的蹤跡。

    只聽見雙方好似對拳一聲,如一串春雷炸響在竹林間,下一刻,就輪到馬癯仙站在了那一襲青衫站立處,出拳的那條胳膊微微顫抖,有血跡滲出衣袖。

    兩位女子武夫的視野更遠處,那人站在了一根彷彿頭點地的青竹竿身上,雙手負後,居高臨下,依舊眼中只有馬癯仙,笑問道:“還要讓拳,真當我是遠道而來的江湖朋友了?”

    廖青靄沉聲道:“問拳就問拳,以言語羞辱他人,你也配當宗師?!”

    陳平安點點頭,“有道理,聽上去很像那麼一回事。”

    寶瓶洲有個老人,佩劍屹然,竹黃劍鞘,老人每次行走江湖,出門前都會翻一翻老黃曆。

    結果老人有次在家中,被一位別洲武夫,登門購買劍鞘,不賣就死,還要再搭上孫子孫媳婦的兩條人命。

    大概從那一天起,老人心中就再沒有的江湖了,開始服老,翻不動那本老黃曆。

    怎麼,我陳平安今天只是與你們閒聊了幾句,就覺得我不配是武夫了?

    馬癯仙想到這位年輕隱官,是那寶瓶洲人氏,突然記起一事,試探性問道:“你跟梳水國一個姓宋的老傢伙,是什麼關係?”

    終於記起來了。

    陳平安眯起眼,緩緩道:“什麼關係?前輩跟晚輩的關係。宋前輩教過我一門劍術。”

    一劍所往,千軍辟易。

    與劍氣長城,大道相通。

    陳平安橫移一步,走下竹竿,雙腳觸地,身邊一竿青竹瞬間繃直,竹葉劇烈晃盪不已。

    陳平安問道:“你是不是都已經忘了那位老人的名字?”

    馬癯仙嗤笑道:“原來如此。不錯,老傢伙是什麼名字,我還真記不住。”

    記得那個什麼莊子裏邊的老武夫,是那六境,還是七境武夫來着?

    對於寶瓶洲小國而言,大概就算一國江湖魁首的大宗師了?馬癯仙只依稀記得對方一開始不識好歹,境界低微,膽子不小,堅決不賣那劍鞘,莊子裏的一對年輕男女,好像是那老人的晚輩,更是豁出性命不要,到最後老人估計是覺得爲了把劍鞘,弄出個家破人亡不值當,就乖乖交出了劍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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