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八百一十五章 月色
    北俱蘆洲的這處龍宮洞天,再加上獅子峯,以及海上的淥水坑一樣,前身其實都是李柳的避暑行宮之一。

    李源也喫不準陳平安如今是否知曉此事,反正上次李柳現身此地,作爲同鄉人的陳平安,當時好像還被矇在鼓裏。

    李源從袖中摸出一枚玉牌,一面雕刻行龍紋,一面古篆“峻青雨相”,遞給陳平安,如今陳平安是鳧水島的主人,於情於理,於公於私,李源都該送出這枚住持島嶼陣法中樞的玉牌,說道:“如果只是運轉護山大陣,玉牌無需煉化,上次就與你說過此事了,不過真正玄妙之處,在於玉牌蘊藏有一篇遠古水訣,一旦被修士成功煉化爲本命物後,就能請神降真,迎下一尊相當於元嬰境修士的法相,若是在那江河大瀆之中與人廝殺,法相戰力完全可以視爲一位玉璞境,畢竟這是一尊舊天庭掌管水部降雨要職的神靈,官職不低的,神靈真名‘峻青’,雨相雨相,聽着就是個大官了。”

    陳平安收入袖中,自有打算,其實光是這枚雨相玉牌,估計比整座鳧水島都要值錢太多,打趣道:“我與水龍宗做的這筆買賣,豈不是等於讓你虧了件半仙兵品秩的水法重寶?”

    李源白眼道:“尋常修士買下了鳧水島又如何,我會給出此物嗎?肯定是不小心丟了啊,想要運轉陣法,讓他們自己憑本事去尋找可以替代此物的仙家重寶。與你客氣什麼,再說當年如果不是你不樂意收下,玉牌早給你了。此物對我而言是雞肋,當年身爲大瀆水正,反而不宜煉化此物,就像官場上,一個地方衙署的濁流胥吏,哪敢指手畫腳,隨便使喚一位京城廟堂的大臣。”

    陳平安沉默片刻,突然問道:“只是‘峻青’的法相,你哪怕煉化了,其實問題不大吧?”

    李源笑而不言。

    陳平安立即心領神會,這尊名爲峻青的水部天官神靈,萬年之前,並未隕落,而是類似真武山馬苦玄“請下”的那些神靈,依舊在文廟的調度之下,按照禮聖訂立的某個規矩,隱匿在幕後,繼續執掌一部分天地水運大道的運轉。所以無論是昔年一瀆水正,還是如今躋身高位的龍亭侯,都不合適。

    在那大堂落座,裴錢和小米粒早已熟門熟路,早先拎水桶帶抹布,合力將此處打掃得纖塵不染。

    陳平安說道:“我們只是在這邊坐一會兒,就會馬上離開,所以有件事還是要請你幫忙。”

    李源想起一事,說道:“你是說十月裏邊的金籙、玉籙齋醮道場?先前你不是給了我兩顆穀雨錢嗎,還留下了那本記錄姓名的冊子,這二十來年,我年年都有照辦,如果是此事,你不用擔心,此事都成了鳧水島的每年定例了,水龍宗那邊都很上心的,絕不敢有絲毫怠慢。”

    十月初十,諸天地神明及鬼神皆在其位,陽間俗子多爲先人送寒衣,祭祀先祖,此地水龍宗修士,會精心裁減出五色紙綵衣,各個鋪子都會附贈一隻小火爐,不過燒紙一事,卻是按照習俗,在十月初十的前後兩天,因爲如此一來,既不會打攪已故先人休歇,又能讓自家先人和各方過路鬼神最爲受用。

    之後的十月十五,就是水官解厄日,可爲先人解厄消災,爲逝者薦亡積福。水龍宗舉辦的這場道場法事更爲隆重,當然也就更加耗錢,除了來自一洲各地的山上修士,多是類似大源王朝的將相公卿才能參與其中,聘請水龍宗高人在符紙上幫忙寫下祖輩故人的名諱、籍貫。一些財力鼎盛的大王朝,每逢戰事結束,也會讓禮部高官專程趕來此地,祭奠英烈,爲其祈福,敬香點燈,積攢來世福廕。

    陳平安說道:“兩顆穀雨錢哪裏夠,說吧,你這些年幫我墊了多少神仙錢,我得補上。”

    當年陳平安沒有想到自己會在劍氣長城那邊,久久無法返鄉,本以爲至多隔個幾年,總能再次遊歷北俱蘆洲,重回水龍宗。

    李源本想拒絕,這點神仙錢算什麼,只是一想到這裏邊涉及祭祀的山水規矩,就給了個大致數目,讓陳平安再掏出十顆穀雨錢,只多不少,不用擔心會少給一顆雪花錢。陳平安就直接給了二十顆穀雨錢。李源就問此事大概需要持續幾年,陳平安說差不多需要一百年。

    若有轉世,如果說山下俗子古稀之年,差不多可算一輩子,那麼正好可以按照一百年來算。若有人轉世,還能夠再次繼續修行上山,陳平安也希望有緣再見。

    陳平安再取出早就備好的十張金色符籙,來自《丹書真跡》記載,說讓李源幫忙以後在金籙道場上幫忙燒掉,每年一張。

    李源一開始沒怎麼在意,等到入手一瞧,瞬間臉色變化,收入袖中之後,怔怔望向那個太過意氣用事的青衫劍仙,心聲道:“陳平安,你何必如此?!會消減自身福緣氣數的!而且每年燒符一張,實在太過頻繁了,這可比起山中修士的消磨道行,更加犯忌諱。你如果不是已經躋身玉璞境,我都要罵你一句是不是失心瘋了。”

    陳平安眼神明亮,說道:“我只希望心誠則靈。”

    李源心中幽幽嘆息一聲,無奈道:“我怎麼交了你這麼個朋友。”

    陳平安轉頭看了眼屋外,笑道:“估計我們離開之前,鳧水島還要待客一次。”

    李源點點頭,“多半是那個邵敬芝,在迎來送往這些事上,她比北宗孫結更願意花心思。”

    果不其然,南宗邵敬芝,與一位拄龍頭柺杖的老婦人,聯袂拜訪鳧水島的新主人。

    邵敬芝是玉璞境修士,駐顏有術,貌若年輕婦人,一身素雅法袍,石青地納紗繡花紋吉服,寶髻鬆鬆挽就,脂粉淡淡妝成。

    老婦人是位元嬰境,按照輩分是宗主孫結的師姑,她在跨過門檻之前,有意無意停步片刻,擡手理了理鬢角,卻也只能是乾枯手指,拂過雪白。

    陳平安先前獨自來到門外臺階,笑着抱拳相迎。

    邵敬芝是來送一件賀禮的,要購買鳧水島之人,竟然是一位正兒八經的宗主,之前在祖師堂,讓她大喫一驚。

    因爲李源在祖師堂,十分胳膊肘往外拐,從水正變成龍亭侯的黑衣少年,言語不多,就幾句話,其中一句,說自己這位朋友,是山上的一宗之主,所以照道理說孫結、邵敬芝你們兩個,是得在木奴渡那邊迎接的。

    然後邵敬芝得知此人所在山頭,剛剛躋身宗門沒多久,邵敬芝就有了來這裏做客的理由,爲那位陳宗主送了一隻水屬靈寶異物,名爲蠛蠓,形狀若蚊蟲,卻在山上別稱小墨蛟,飼養在一隻青神山竹製編織而成的小竹籠內,水霧朦朧。陳平安婉拒一番,最後自然是卻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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