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八百二十八章 自由自在
    然後就是這座大驪京城了,作爲一國首善之地,城內光是城隍廟就有五座,都城隍廟,自然是當之無愧的京師首座,更是大驪王朝數以千計城隍廟的總衙所在,每年都會有來自各地的州郡城隍爺來此按例點卯、議事,不過那個帶“都”字頭的土地廟,不在京城,在南邊的陪都。

    此外京師多有隱於市井的府邸,既有官府衙門背景卻不挑明身份的,也有山上淵源卻毫不彰顯仙家氣派的,短短不到半個時辰的悠閒散步,陳平安就瞧見了幾處頗爲“水深”的地方。

    期間陳平安和寧姚路過一處小道觀,門臉兒不大,紅漆斑駁,歲月滄桑,沒有張貼道教靈官門神,只懸了塊看上去十分嶄新的小匾額,京師道正衙署,所掛楹聯,口氣不小,松柏金庭養真福地,長懷萬古修道靈墟。

    夜幕中,小道觀門口並無車馬,陳平安瞥了眼矗立在臺階下邊的石碑,立碑人,是那三洞弟子領京師大道士正崇虛館主歙郡吳靈靖。

    寧姚看不出什麼學問,陳平安就幫忙解釋一番,開篇四字,三洞弟子是在講述立碑人的道脈法統,道正是大驪新設的官職,負責輔佐禮部衙門遴選精通經義、恪守清規的候補道士,頒發度牒,移諮吏部入檔注錄。至於大道士正,就更有來頭了,大驪朝廷設置崇虛局,掛靠在禮部名下,統領一國道教事務,還職掌五嶽水瀆神祀,在京及諸州道士薄賬、度牒等事。這位祖籍是大驪歙郡的崇虛館主吳靈靖,想必就是如今大驪京城崇虛局的負責人,所以纔有資格領“大道士正”銜,管着大驪一國數十位道正,總之,有了崇虛局,大驪境內的一切道門事務,神誥宗是不用插手了。

    陳平安想了想,不記得寶瓶洲本土上五境修士當中,有一位名叫吳靈靖的道士。

    簡而言之,這麼個小門戶小地方,卻是負責大驪京城一切道門事務,約束京師所有道士。

    此外,大驪朝廷還設置譯經局,皇帝宋和前些年,還爲一位大驪藩屬國出身的年輕僧人,賜下“三藏法師”的身份,在京開闢譯場,不到十年之間,大驪召集了數十位佛門龍象,共譯經論八十餘部。在西方佛國,獲得三藏法師身份的僧人,是謂佛子,每一位都精通經、律、論,故而參與三教辯論的僧人,無一例外都是具備三藏法師身份的得道高僧。

    只是這麼一塊不起眼的石碑,落在熟諳官場規矩的有心人眼中,就會格外意味深長。

    寧姚隨口問道:“大驪是想要扶持起屬於朝廷自己的佛門法脈、道教道統?”

    陳平安點頭道:“內裏如此,名義上卻不會太明顯,所以京城裏邊的崇虛局和譯經局的道士僧人,都是不拿朝廷俸祿的,品秩都是虛銜,也不高,一州道正不過是從五品,論官身,遠遠比不得各州學政,甚至按照大驪律例,地方上的道正僧正,都不算躋身清流官品。”

    想要憑藉崇虛局和譯經局,逐漸打破山上山下的那條界線,就像將廟堂衙門,搬遷開設在了山上。

    而大驪臨海諸州,徹底放開海禁,皆設立市舶司,通商天下。

    龍州窯務督造署之外,還設置了六處織造局、織染署。

    寧姚擔心的事情,還是陳平安那些散落各處的破碎本命瓷,問道:“如果那個婦人,既不跟你硬碰硬,也不低頭,只是撒潑打滾,死活不交出本命瓷,反正就是打定主意不與你講道理,只擺出一副有本事就打死她的架勢,到時候怎麼辦?落魄山總不能真就這麼打殺了一位大驪太后娘娘吧?”

    陳平安說道:“那我就先看着她撒潑打滾,一哭二鬧三上吊,等她鬧完了再坐下來好好聊,談崩了由着她再鬧,比拼耐心,我很擅長。所以你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可能會讓你比較委屈,就只是在旁捏着鼻子看戲,事先說好啊,你要是不耐煩了,就眼不見爲淨,離開皇宮獨自閒逛京城好了,留我一個人在那邊。再說了,撂狠話嚇唬人誰不會,真煩了她,我就說舍了落魄山家業不要,哪怕將霽色峯在內的所有山頭,一併搬出寶瓶洲,也要打死她。”

    說到這裏,陳平安笑了起來,“你是不知道,在你們都走了之後,其實我跟龍君、離真他們隔三岔五就會閒聊幾句,其實挺有意思的。”

    寧姚點點頭,“也沒什麼煩不煩的,就當是看熱鬧了。”

    爲人處世,安身立命,其中一個大不容易,就是讓身邊人不誤會。

    親近之人,若想久處無厭,就得靠這個“明明明白”,不會因爲諸多意外,或是種種瑣碎事情,某天突然讓人覺得“你原來是這樣一個人”。其實許多誤會,往往來自自身的搗漿糊。陳平安在這件事情上,從小就做得很好,所以長大之後,與寶瓶李槐他們一起遠遊大隋,期間就連李槐,一樣都不用陳平安說什麼,就會知道陳平安是怎麼樣個人。後來到了劍氣長城,只要是與寧姚有關的一些重要事情,陳平安也始終是有一說一,不藏掖,寧願她聽了當下會生氣,陳平安也絕不含糊其辭。

    人生不能總是處處事事遷就他人,不然老好人一輩子都只能是個老好人。往往老好人的問心無愧,就會讓親近之人喫虧喫苦。

    陳平安輕聲道:“將來回了五彩天下,你別總想着要爲飛昇境多做點什麼,差不多就可以了。能者多勞,也要有個度。”

    寧姚笑道:“”

    可能幾座天下的所有人,都會覺得寧姚躋身玉璞境,成爲五彩天下的第一位上五境修士,再成爲仙人境,飛昇境,都是必然的,應該的,天經地義的。與此同時,不管寧姚做出什麼了不起的壯舉,做成了什麼驚世駭俗的功業,也一樣是自然而然的,無需多說什麼的。

    陳平安不這麼覺得。

    憑什麼我家寧姚就得這麼辛苦?

    你們刑官、泉府兩脈劍修,全是隻會躺着享福的酒囊飯袋啊,不服?

    以後等老子去了飛昇城,就帶上兩大籮筐的道理,與你們好好掰扯掰扯。

    陳平安之後跟寧姚又聊起了郭竹酒,一聽說她性情穩重多了,反而有些心疼。

    傻孩子傻孩子,因爲孩子每天都盼望着長大,以爲長大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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