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八百三十七章 另外一個
    年輕儒生瞠目結舌,不但自己給夫子抓了個正着,關鍵是窗外那位老先生,不仗義啊,竟然突然就沒影了。

    周嘉穀戰戰兢兢站起身。

    然後周嘉穀發現窗外,書院山長爲首,來了浩浩蕩蕩一撥書院老夫子。

    再然後,有個方纔一縮頭屈膝就蹲在窗外牆根躲着的老先生,悻悻然起身。

    那個老先生臉皮真是不薄,與周嘉穀笑哈哈解釋道:“這不站久了,有點累人。”

    周嘉穀發現那個講課夫子滿臉漲紅,誤以爲夫子是覺得被人打攪了授業,年輕人立即硬着頭皮解釋道:“範先生,這位是我的遠房大伯,今天是來書院探望我來了,大伯不太曉得書院規矩,得怪我。”

    老秀才撫須點頭而笑。

    很善啊。

    上了年紀的讀書人,就少說幾句故作驚人語的怪話,千萬別怕年輕人記不住自己。

    更別動不動就給年輕人戴帽子,什麼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啊,可拉倒吧。其實不過是自己從一個小王八蛋,變成了老王八蛋而已。

    再失望的老人,卻要永遠對年輕人充滿希望。

    未來的世道,會變好的,越來越好。

    然後周嘉穀就發現那位範夫子激動萬分,跌跌撞撞跑出課堂。

    最終站在檐下廊道,範夫子神色肅穆,正衣襟,與那位老先生作揖行禮。

    此外春山書院山主在內的所有老夫子,如出一轍,都作揖不起。

    好像只要文聖不開口,就要一直作揖。

    老秀才擺擺手,微笑道:“都別這麼杵着了,不喫冷豬頭好多年,挺不習慣的。”

    所有書院夫子都緩緩起身。

    春山書院山長吳麟篆快步上前,輕聲問道:“文聖先生,去別處飲茶?”

    老秀才搖搖頭,走到那個範夫子身邊,笑道:“範先生,不如咱倆打個商量,後半節課,就由我來爲學生們講一講法行篇?”

    範夫子再次作揖,嘴脣顫抖不能言。

    老秀才走入課堂,屋內數十位書院學子,都已起身作揖。

    尤其是那個剛纔跟文聖老爺扯了半天的周嘉穀,這會兒整個人都是懵的。

    老秀才擡了擡手,“無需客套,學問要緊,都坐。”

    範先生在內所有書院夫子,就只是站在外邊的窗邊聆聽聖賢教誨,無一人去與屋內學生爭座位。

    老秀才笑道:“在講解法行篇之前,我先爲周嘉穀解釋一事,爲何會多言禮法而少及仁義。在這之前,我想要想聽聽周嘉穀的見解,如何補救。”

    老秀才望向那個年輕儒生,打趣道:“周嘉穀,別怕說錯話,即便說錯了,我不在乎,誰敢在乎?是不是這個道理?”

    周嘉穀顫聲道:“文聖老爺……我有點緊張,說……不出話來。”

    老秀才笑問道:“那我先來講課?等你什麼時候不緊張了,再與我招呼一聲?”

    周嘉穀抹了把額頭的汗水,使勁點頭。

    窗外範夫子心中笑罵一句,臭小子,膽子不小,都敢與文聖先生切磋學問了?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學生。

    回頭還得與周嘉穀問一問詳細過程。

    這一天,近千位春山書院的夫子、學生,人頭攢動,密密麻麻擁簇在課堂之外。

    儒家文聖,恢復文廟神位之後,在浩然天下的第一次傳道授業解惑,就在這寶瓶洲的大驪春山書院。

    ————

    陳平安大搖大擺離開後,小巷之內三人,陣師韓晝錦,京師道錄葛嶺,陰陽家隋霖,各自對視一眼,都有些泄氣,都這樣處心積慮了,還是沒辦法將對方拘押起來,爲了這場原本以爲會無比兇險的廝殺,十一人在客棧推演了數十種可能性,而他們三個,正是負責佈陣設伏請君入甕的。

    佈陣一事,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尤其是涉及到小天地的運轉,比如挑選小巷外更爲寬敞的大街,也是陳平安的必經之路,但是陣法與天地接壤更多,不但維持大陣運轉更加困難,同時破綻就多,而劍修出劍,恰好最擅長一劍破萬法。

    女鬼改豔與陸翬雙方並肩而立在一堵牆頭上,她抱怨不已,“不過癮不過癮,都還沒開打就結束了。”

    老孃偏不信邪了,真就摸不着陳公子的一片衣角?

    巷內韓晝錦笑意苦澀,與葛嶺一起走出小巷,道:“對付個隱官,真的好難啊。”

    既然沒打起來,葛嶺閒來無事,隨手敲擊小巷牆壁,“確實頭疼。”

    大驪諜報這邊,對那身份隱蔽的斐然記載不多,只知道是託月山百劍仙之首,但是作爲文海周密首徒的劍仙綬臣,內容極其詳細,最早的記錄,是綬臣跟張祿的那場問劍,之後關於綬臣的事蹟錄檔,篇幅極多。而在那份甲字檔祕錄,末尾處曾有兩個國師親筆的批註,頂尖刺客,有望飛昇境。

    隋霖收起了足足六張金色材質的珍稀鎖劍符,此外還有數張專門用來捕捉陳平安氣機流轉的符籙。

    有句話,陳平安一語中的,他們這地支十一人,是真有錢。

    就像這場架,都沒打起來,就消耗了不少穀雨錢。

    他們最少人手一件半仙兵不說,只要是他們要花錢,禮部刑部專門爲他們共同設置了一座私家財庫,只要開口,不管要錢要物,大驪朝廷都會給。禮、刑兩部各有一位侍郎,親自盯着此事,刑部那邊的負責人,正是趙繇。

    韓晝錦有些煩悶,連輸兩場,哪怕是輸給陳平安,難免還是憋屈,“紕漏到底在哪裏?好像他一開始就知道是個陷阱。難道說每次出門,每走幾步,大路上遇到個人,他都會算個卦啊?”

    遠處餘瑜以心聲說道:“可能是那個‘陳先生’的稱呼。也可能是靠戰場磨礪出來的某種直覺,就像拳是喂出來的,直覺也是可以養出來的,我們還是經歷廝殺太少。”

    綽號“畫師”的改豔有些赧顏,當時假扮少年趙端明的,就是她。

    袁化境說道:“都撤了。”

    陳平安回了客棧,跨過門檻之前,從袖中摸出一隻紙袋子。

    見着了陳平安,老人放下手中那本《嘉陵竹刻》,笑呵呵道:“真是個大忙人,又跑去哪撿漏掙昧良心錢了?”

    陳平安笑道:“得了吧,差點被一夥小蟊賊套麻袋。”

    老人當然沒當真,玩笑道:“咱們京城這地兒,如今還有綁匪?就算有,他們也不知道找個有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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