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八百三十九章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寧姚手持四把仙劍之一的天真,瞥了眼庭院衆人,她以心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陳平安就詳細說了過程,寧姚聽得眉頭直皺,多看了眼袁化境和那苦手。

    只是被寧姚這麼隨意一瞥,元嬰境劍修的袁化境,和金丹境地仙的苦手,就感受到了一種彷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大道壓制,兩位修士瞬間呼吸不暢,靈氣流轉不但開始停滯,甚至有那如水結冰的跡象。

    這就是一位飛昇境劍修,若是與之爲敵,上五境之下的練氣士,可能連螻蟻都不如。

    被苦手招來的另外一個陳平安,神性粹然,既不是完整的陳平安,只說殺力,卻又高於陳平安,本該是陳平安破開元嬰境瓶頸時遇到的心魔,只是因爲合道劍氣長城一事,就像一頭無法無天、百無禁忌的化外天魔,給直接鎮壓、封禁在城中了。苦手的停水境,能夠摹刻陳平安在鏡中,可就像無法憑空摹拓出一把夜遊劍,一樣無法將那半座劍氣長城和兩座天下的大道壓勝“實境”,所以一下子就使得那個陳平安,脫離牢籠。

    之後兩個陳平安相遇,雙方看似一劍一拳皆未出,其實陳平安心境出現些許瑕疵,就會被那個存在,悄無聲息找出一條攀附井壁、爬到井口、最終就此離開的道路,甚至有機會反客爲主。

    一着不慎滿盤皆輸,不過如此。

    寧姚沉默片刻,說道:“比起甲申帳那場襲殺,要兇險多了。”

    陳平安笑道:“沒事沒事,就當過去之事都是好事。何況壞事不怕早,好事不怕晚,早點與之面對,纔好早做準備。”

    自己爲什麼一定要回到客棧這邊揍人,是記仇嗎?是救人才對。不然寧姚在客棧那邊聽聞此事,就她那性格,二話不說,劍光直落,估計地支一脈就跟着變成過去之事了,至於禮、刑兩部衙門,肯定要雞飛狗跳。再鬧?就再降落一道劍光……

    寧姚惱火道:“你還這麼護着他們?”

    爛好人一個。

    陳平安無奈道:“畢竟是師兄一手栽培起來的,總不能被我這個師弟打個稀爛。”

    他輕輕抓住寧姚的袖子,輕聲笑道:“不許生氣啊。”

    寧姚瞪眼道:“鬆手。”

    陳平安死纏爛打道:“你不生氣,我就鬆手。”

    寧姚氣笑道:“犯不着跟你這種人生氣,一邊去,我要勘驗此地!”

    陳平安這才悻悻然鬆手,眼角餘光打量着那庭院十一人,你們人人欠我一樁救命護道的大恩,讀書人施恩不圖報,那是我的事,你們念不念情,就是你們講不講良心了。

    寧姚手腕擰轉,將那把仙劍天真的劍尖抵住地面,手心輕輕抵住劍柄,劍尖處出現了一圈圈漣漪,都不是什麼劍氣凝爲實物,而是直接將劍意變成一座“實境”,將整座客棧拘押其中。

    與此同時,衆人頭頂處,宛如驀然懸空一座黃河洞天,劍氣如瀑傾瀉而下,從天而降,籠罩住整座客棧,但不是那種洪水決堤一般的洶洶氣勢,並未將客棧摧枯拉朽,而是一種類似無聲無息、虛實不定的滲透,這就又意味着寧姚對劍氣的駕馭,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空靈境地。

    寧姚單憑自身劍意和劍氣,就隨手構建出了一座劍陣天地。

    就像她同時擁有了陳平安的籠中雀和井中月的兩種本命神通。

    片刻之後,寧姚收斂心神和那份劍氣,說道:“反正我是找不出什麼蛛絲馬跡。”

    陳平安笑道:“一般來說,那傢伙是不敢留下絲毫痕跡的,事後只會被禮聖揪出來,反正跟我見過面,我又捨不得打碎這份記憶,那他就等於活下來了,如果還有下次見面,他就像是從酣眠中清醒,翻檢‘自身’記憶即可,所以沒必要畫蛇添足。不過小心起見,肯定還是需要先生跑一趟文廟了。”

    寧姚憂心忡忡,問道:“怎麼會這樣?它到底是怎麼出現的?”

    陳平安想了想,擡起左手,手心朝下,然後輕輕翻轉,掌心朝上,解釋道:“就像人性之正反兩面,各有各的善惡之分,不單單是修道之人,凡俗夫子都是如此,只是都不太純粹,混淆不清,所以反而問題不大。可是在我這邊,崔東山曾經說過,我在年少時,人心善惡兩條線,就已經極其靠近,並且界線清楚。所以我辛苦壓制的,其實就是這個自己。”

    兩者一旦合攏,再無善惡之分。

    就是粹然神性。

    寧姚疑惑道:“爲何你偏偏如此嚴重?”

    其實山上山下,不管是誰,都會做些不像自己會做的事,不像是自己會說的話。

    陳平安苦笑道:“因爲我一直在追求那個所謂的‘無錯’啊。然後攤上了個比較心狠的師兄。”

    在書簡湖,自碎金色文膽,陳平安就等於徹底失去了修煉出儒家本命字的可能性。

    更大的麻煩,還不是什麼註定陳平安這輩子都當不了文廟的陪祀聖賢,而是失去了某種聖賢道理的無形庇護,不然陳平安在心境上,就像置身於一座心湖虛相中的文廟,那個粹然神性顯化而生的陳平安,自然無法興風作浪,結果崔瀺直接斷絕了這條道路,這就使得陳平安必須靠自己的真正本心,去與自己互爲苦手,相互拔河,一決生死,決定自己最終到底是個誰。

    先前陳平安好不容易走了趟劍氣長城,以及藕花福地,其實已經不那麼喜歡一味否定自己,結果到了書簡湖,師兄崔瀺就像直接給了一記迎頭悶棍,一盆冷水澆頭,將陳平安徹徹底底打回了原形。

    你陳平安不但會犯錯,等你讀書越多,安身立命的本事越大,還會犯下更大的錯。

    師兄就只給了陳平安兩條路,一條道路,練劍學拳依舊都無礙,只是在心境上要麼逃禪,或是轉去修行類似道門心齋的守一之法。另外一條,就是繼續走老路,但是你偏偏成不了儒家的道德聖人。

    我與我互爲苦手,周旋久?

    反正師兄崔瀺覺得師弟陳平安還不夠苦,不夠久。

    所以先前那個白衣陳平安,失去了所有的人性束縛,纔會以一種神靈之姿,來到人間,然後就是一場勝負毫無懸念的大開殺戒。

    而且這還是他故意收手了,如果不是他自己說的,太過束手束腳,陳平安又趕來太快,這袁化境在內十一人,下場只會更慘,生不如死,是一種他們絕對無法想象的處境。

    只說作爲陳平安學生的崔東山,那一手袖裏乾坤神通。

    陳平安只是一直刻意不去模仿而已,如果陳平安後知後覺,遲遲沒有趕來客棧,任由他在此興風作浪,只說一手袖裏乾坤,再加上畫師改豔的那份描眉神通,配合他對人性的抽絲剝繭,只需稍稍模仿鄭居中和吳霜降的行事風格,將衆人的心性、記憶肆意調遣、分離、整合,就能讓所有人宛如一個個“身在夢境不知夢”,到最後“清醒”過來,天曉得那會兒的十一人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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