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掌中嬌 >55|紅塵深處
    或許是燈光的緣故, 他俯視她的一雙瞳仁裏,彷彿閃爍着某種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幽暗的微光。

    他應該是無意的,但是兩人之間的距離, 卻是這麼的近, 近的甄朱彷彿能感覺到他靠近時給自己帶來的空氣裏的壓力和熱氣。

    她的呼吸亂了, 脖頸變得發僵, 手搭在那柄鏤刻着瓣紋的黃銅門把上,一動不動。

    ……

    她顯然是被自己這突然的發難給嚇到了。徐致深確定。而且, 先前他覺察到的門外的那個偷窺者, 一定就是她。

    其實當時他並沒有任何不快的感覺,所以也從沒起過要去爲難她的念頭。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剛纔的那一剎那, 看着她冷着臉,今晚第二次在他眼皮子底下揚起個驕傲的小下巴轉身就走,那句話彷彿不經他的大腦, 突然就從他的舌底冒了出來。

    老實說,私心裏,他對這個效果還是滿意的。

    她的一雙眼睛雖然不服輸似地和他對峙着, 兩片脣瓣,也依舊帶了點固執似的緊緊抿着,但是她的臉頰卻不會說謊。他清楚地看到, 她融融梨花似的粉嫩雙頰, 就在他的注目之下, 慢慢地泛出了一層淺淺的紅暈, 向着她耳垂的方向漾開。她的耳垂嬌嫩而柔軟,燈光映照下,可以清楚地看到,生了一層細細的彷彿嬰兒似的茸毛。

    徐致深彷彿聞到了來自於她身上的淡淡的氣息,像是香皂,又不僅僅只是香皂,還糅雜了一種別的什麼,他下意識地想再聞一下,這氣息卻又消失了,再也捕捉不到。

    書房裏有那麼短暫的片刻,只剩下了靜默。燈影裏的兩隻人,就這樣依門而立,誰都沒有動。

    “問花花不言,嗅香香欲闌。消得個溫存處,山六曲、翠屏間。”

    徐致深的腦海裏,模模糊糊的,忽然浮現出少年時曾在閒書裏曾讀過的這麼一句。

    他陡然驚覺,意識到自己失態了,立刻驅散了念頭,肩膀微微一動,正要後退離她遠些,見她垂下眼睛,忽然捉起他沒有受傷的左側那隻手掌,迫它攤開,用她的指尖作筆,在他的手心裏,飛快地寫了幾個字,然後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你有女友嗎?”

    她停下,擡起一雙明亮的眼睛,緊緊地望着他。

    徐致深猝不及防,一呆。

    他遲疑了下,終於,緩緩地搖了搖頭。

    “你問這個做什麼?這和你有關係?”

    但是搖頭之後,他立刻就感到後悔了,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搭理她。

    之前她在門外偷窺,他並沒覺得被冒犯,但此刻,或許是因爲她這種和她身份完全不相稱的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咄咄逼人,令他心裏生出了一絲類似於隱私被人窺探的不悅。

    他的神色立刻就變了,語氣也生硬了,剛纔那種隔霧觀花似的朦朦朧朧,頓時消失。

    他就這樣,冷冷地看着她。

    甄朱咬了咬脣,垂下眼睛,再次捉起他的手,這次,慢慢地,用力地,一筆一畫地寫了什麼,然後一把甩開,扭頭,再沒看他一眼,伴隨着輕微咔嚓一聲開鎖的聲音,她打開門,身影輕巧地出了書房,撇下他快步而去。

    他看得清清楚楚,她在他掌心裏,用她的指尖,先是寫了個“壞”,然後,畫了個圈圈。

    徐致深起先不解,低頭看着自己空白一片的手掌,研究了片刻,恍然。

    壞蛋。

    他在半敞的那扇門後,僵立了片刻。

    ……

    已經是下半夜了。

    徐致深回到自己也位於二樓的那間主臥,進了浴室。

    這麼多年,像這樣的小傷,他已經見慣不怪,除了有些疼痛,動作不便之外,尋常的事情,自己完全可以應付,只是這回不巧,傷的是右手。

    他單手,一顆一顆地解開釦子,略微喫力地脫去衣裳,露出精壯的身體,對着鏡子,用那隻沒有受傷的左手取了毛巾,蘸水擰乾,擦去身上還留着的殘餘血跡。

    最後他從浴室出來,仰面躺在了牀上。

    這幾天他忙碌極了,尤其是今天,發生的事情,此刻閉上眼睛,還如同走馬燈似的,一幕一幕地在他面前閃現。

    他曾經歷過不止一次的暗殺現場,不能說熟視無睹,但確實,從沒有像今晚這樣,那一幕,令他此刻想起來還感到有點後怕。

    軍工廠的技術人員很快趕到現場,將爆.炸物的殘留提取做了鑑定,結果也很快報到了他這裏。

    這是上世紀末,歐洲纔出現的烈性炸.藥.黑.索金,威力遠超梯恩梯,但它面世之初,是被推薦用於醫療,到目前爲止,即便是在西方的武.器黑市裏,也很少出現黑.索.金炸.彈的蹤影。

    但是今晚,這團小小的,因爲做成火柴盒形狀而躲過安全檢查被帶了進去的東西,如果不是預先得到提醒,他難以想象,如果它按照暗殺者的最初設想如願爆.炸的話,今晚的法華飯店西廳,將會變成什麼樣的人間地獄。

    是什麼人,竟然能想到利用這種西方最先進的爆.炸設備來阻止張效年的北上覆出?

    他額頭被一塊鐵皮劃破,因爲傷口不大,所以沒包紮。

    但是現在,它忽然開始抽痛,一下一下地跳。肩膀處的傷彷彿也跟着表達不滿,令他感到很是不適。

    他擡手摸了摸額,放下手時,停在了眼睛前。

    他睜開眼睛,望着空白的手心,想起今晚她留給自己的最後兩個字,忍不住歪了歪嘴,輕輕嘶了一聲,慢慢地翻了個身。

    ……

    第二天,甄朱早早地醒來,起牀收拾好,依舊穿着那身女學生裝。

    七點半,德嫂來叫她下去喫早飯。

    甄朱下去,來到餐廳,看見徐致深已經坐在那裏了。

    他大概因爲受傷,今天似乎沒出門的打算,只穿了件襯衫,靠在椅背上,面前擺着一副喫完了東西的空餐具。

    她來了,他就起了身,淡淡地道:“早上我幫你聯繫過醫生了,過幾天就會回津。你再等等。”

    甄朱點頭,見德嫂給自己端來東西,急忙站起來去接,向她微笑表謝。

    他瞥了眼她身上的女學生裝:“九點鐘,王副官會過來,接你去服裝店備置幾套衣服,你喫完飯,準備一下。”

    甄朱一愣,擡頭看他,他已經出了餐廳。

    甄朱今早胃口很好,一個人喫完一大份的早飯,回到房間,看了下鍾,才八點多。

    她站在二樓自己房間的窗前,透過明亮的窗戶,看到徐致深坐在樓下花園泳池畔的一柄太陽傘下。

    一個醫生帶着護士來了,給他檢查肩膀的傷口,換藥,醫生離開之後,他沒起來,繼續坐在那裏,德嫂給他送去了一疊報紙,一壺茶。

    他倒了杯茶水,拿起報紙,兩條長腿擡了起來,擱在面前的一張矮桌上,靠在椅背上,翻起了報紙。

    ……

    今早的各大報紙,頭條全部都是昨晚發生在法華飯店的爆.炸案,各家文字盡情渲染,除了稱讚徐致深反應機敏,臨危不懼,捨身化解危機之外,就是在猜測到底誰是幕後主使。總統府幾乎是衆矢之的,因兩家不和,人盡皆知。但也有人猜疑,暗指是江東譚湘所爲,畢竟,譚家實力在各省督軍中不容小覷,依附者衆,野心勃勃,譚家公子譚青麟也非庸碌之輩,人稱江東小王,一直助力譚湘想操控國會爲己所用,從前就是敗於張效年,譚家這才含恨出京,據地公然自治,附近數省,紛紛效仿,從而引發南北分裂,輿情譁然。張效年現在如果北上再次執掌總理院,無論是出於立威還是迫於輿論,必定會拿譚湘開刀,譚家要暗殺他,也是合情合理。

    徐致深一目十行,翻閱完報紙,放了下去,目光落在泳池的的一汪碧波之上,微微出神之際,門房找了過來,手裏提了個食盒,說剛纔小金花派人,送來了一罐她親自熬的雞湯。

    徐致深表情並沒多大波動,只是讓德嫂把雞湯提了進去。

    九點鐘,王副官准時過來。

    德嫂上樓去叫甄朱。

    甄朱下來,朝王副官含笑表謝,經過徐致深身邊的時候,眼角都沒看他一下。

    徐致深上了二樓,站在露臺上,看着她上了王副官的車,汽車出了鐵門,消失在了視線裏。

    他額頭和肩膀上的傷,好像又有點疼了起來。

    ……

    王副官中午不到就回來了,但只有他一人,她卻沒有同行。

    王副官說,他的汽車停在路上,出來要去法華飯店取她行李,發現一隻輪胎破了,漏了氣,車裏沒有備用輪胎,等着汽修廠工人來的時候,遇到了石家公子,石公子知道後,說可以送她去取行李,拉着她就上了車,他修好輪胎後,特意也去了趟法華飯店,僕歐說薛小姐已經退房,也拿走了行禮,於是他就先回來了。

    “薛小姐還沒到家?”

    王副官見徐致深臉色彷彿有點沉,往裏張望了一眼,不安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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