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掌中嬌 >80|紅塵深處
    雖已是深夜, 東交民巷附近卻依舊人山人海,發電廠遵照上頭的命令,切斷了這一片的電源, 企圖藉此驅散人羣, 但學生們依舊不肯離開, 和警戒線上的持槍警察對峙着, 到處是火把,煤油燈, 燃燒的用以照明的衣物, 前面人的衣服燒光,後面的人跟着脫下,競相投入熊熊的火堆, 不知道從哪一片起,有人唱起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起初還只是一兩聲,接着就是幾聲,一片, 很快,整個大使館的周圍,濃墨般的深沉夜色裏, 到處迴盪着悲壯的“探虎穴兮入蛟宮, 仰天呼氣兮成白虹”的歌唱之聲。

    警察局長滿頭的大汗, 將劉彥生拉到一個角落裏, 爲難地說道:“劉部長,您體諒體諒我的難處。剛纔已經開了幾槍,也沒把人逼走,反而鬧的更厲害,現在這麼多的人,我不敢再叫兄弟們開槍哪!再出幾條人命,你也知道的,有些報紙和記者,個頂個的不怕死,什麼都敢寫,到時候輿論追究,就不是我一個小小的警察局長能夠擔待的起的!我要麼叫兄弟們再打,往死裏打!再抓些人!”

    劉彥生回頭,看了眼那些受傷流血,此刻還橫七豎八躺在路邊的學生,冷笑道:“這些人都不見棺材不掉淚!你剛纔那叫開槍?槍把子都他孃的歪到天上去了吧?我告訴你,這可不是我劉彥生的意思,這是上頭下的命令!這些人哪裏是學生?分明是窮兇極惡的暴徒!不採取必要的雷霆手段,怎麼能儘快平息向市民交待?而且,各國公使十分憤怒,就在剛纔,下了最後通牒,要求必須儘快結束,恢復使館區的秩序。你一個奉命行事的,你怕什麼?你要是沒這個膽子,有的是人幫你下這個命令!”

    他轉頭,開口就要喊人,局長慌忙阻攔。

    張效年二次出山執掌總理院,收買一羣搖筆桿子的爲他歌功頌德,總統府權力被實際架空,名義的國會也完全成了他的私人堂,用一手遮天來形容,絲毫不爲過。他現在急於和列國交好,以獲得完全支持,好爲接下來的南北之爭保駕護航。向手無寸鐵的學生開槍,這並不是件小事。劉彥生的意思,自然就是張的意思,自己一個小小的警察局長,除非真的不想要這頂烏紗了,否則,就像劉彥生所說,他隨時就可以被換掉。

    一邊是學生以及接下來可能面對的輿論壓力,一邊是實實在在的高官厚祿,局長略一猶豫,立刻做出了選擇。

    他轉身來到警戒線前,命令部下列隊,將槍口對準了對面的人羣,自己拔槍,朝天放了一槍。

    歌聲漸漸停止,學生們紛紛朝着警戒線圍攏了過來。

    “全都給我聽着,這是最後一次警告!從現在起,我數到十,你們要是還不掉頭離開,我立刻開槍,到時候別怪我沒提醒!”

    他開始數數,數到了十,人羣依舊沒有後退,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

    局長朝天放了一槍:“都給我開槍!”

    警察們面面相覷,遲疑了下,終於朝前開火。

    “砰砰砰砰”,伴隨着槍口吐出的火舌,一連串的槍聲,合着尖叫,迴盪在了東交民巷的夜空之中。

    現場陷入了徹底的混亂,有人中彈倒地,痛苦呻.吟,有人失聲哭泣,有人四散奔逃,相互踩踏,有人卻依舊喊着口號,唱着悲壯的曲謠,手挽手地連成一排人牆,挺起胸膛繼續朝前走來。

    局長面色發青,命令手下暫停,轉頭看向劉延年,聲音微微顫抖:“部長,你看……”

    “繼續!老子不信今天還就趕不走這幫小兔崽子!”

    劉彥生的一雙眼睛裏,閃着冷酷的光芒。

    局長咬牙,做了個手勢,警察們繼續端槍,瞄準前方,正要再次開火,忽然,一道厲聲傳了過來:“住手!”

    側旁的一道巷子裏,人羣一陣騷動,有人迅速推開慌亂的涌動人羣,朝着警戒線大步而來,身後跟着一大隊的憲兵。

    局長擡眼,見一片閃爍火光中,帶隊的來人竟是徐致深,一怔,停在了那裏。

    劉彥生的一個副官又放了一槍,一個學生肩膀中彈,倒在了地上。他再次繼續瞄準對面人牆中間那個看起來像是領頭的學生,就要再次扣下扳機的一刻,徐致深一個翻身,鷂子般地敏捷越過用沙袋堆起來的半人多高的警戒線,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一個反手,長.槍到了他的手上,反轉槍托,一下就重重擊在了那人頭上,對方慘叫一聲,額頭凹陷下去一個口子,血流如注,立刻撲倒在了地上。

    徐致深卸下彈夾,丟下空槍,擡腳,跨過地上那個正在痛苦掙扎呻.吟的人,朝前走了一步,對着驚呆了的警察局長說道:“叫你的人都放下槍!”

    這一變故,幾乎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警察不比軍隊,開槍實施羣殺,終究有些膽怯,剛纔迫於上司命令開槍,現在徐致深突然現身阻攔,在場的,無人不知道的他的名聲,相互看了幾眼,不等上司下令,紛紛就放下了手裏的槍。

    劉彥生面露疑慮,更是不快,勉強忍了,把徐致深請到一邊,低聲問:“到底怎麼回事?難不成大帥又派你來,改了命令?”

    他看了眼徐致深身後的一排歸於總統府管轄的荷槍憲兵,眯了眯眼,語氣變得威脅了起來:“徐致深,我一向是佩服你的膽量和能力,大帥也寵信於你,只是這次,事情鬧的太大,已經涉及國際,我勸你還是不要逞能,壞了事,你我都沒法向大帥交待!”

    “學生手無寸鐵,督軍明確下令要你開槍射殺?”

    劉彥生哼了一聲:“大帥明確言及,如有必要,採用一切手段!你沒見他們投石放火?鎮壓暴徒是我的職責,勸你不必插手!”

    徐致深道:“今晚這些學生,你一個也不能再動了!”

    劉彥生年齡比徐致深長,資歷也比他老,原本從前一直就對他心懷不滿,今夜見他這樣突然現身阻攔自己,變色道:“我纔是大帥親點的全權負責人!你再不走,別怪我不念舊情!”

    他揮了揮手,身後衝上來一列手下,對着徐致深舉起了槍口。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徐致深帶來的那隊憲兵也立刻上前,伴隨着一陣整齊的拉動槍栓之聲,一排黑洞洞的槍口,齊刷刷地反指向了對面。

    劉彥生一愣,臉色越發難看:“徐致深,你這麼膽大妄爲,你就不怕壞了大事,大帥責怪?”

    “督軍那裏怪罪的話,我一力承擔,和劉兄你無關。”

    徐致深淡淡道了一句,撇下張口結舌的劉彥生,轉身翻出了那道警戒隔離,走到前排人牆之前,緩緩踱步,目光打量着一個一個依舊手挽手向他怒目而視的學生,最後停在了中間,和那個額頭正流血的看起來像是頭領的學生對視了片刻,伸手,向他要擴音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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