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白天剩下的時間,就這樣慢悠悠地在指縫間不知不覺地過去了:甄朱睡着饜足的午覺,向星北買來燈具和五金配件, 換了房子裏那些陸續壞掉卻一直沒換的小燈, 更替煤氣軟管, 修好一隻滴水的龍頭, 疏通了她那隻漸漸有點堵的洗臉檯的下水道……
甄朱午覺醒來的時候,聽到他在客廳和物業打電話, 詢問外牆修復的問題。他注意到有一塊貼面有鬆動的痕跡, 再放任不管,可能會有高空剝落的危險。
甄朱慢慢地爬了起來,擁被坐在牀上, 側耳聽着門外隱隱的他的說話聲,在午後膨脹了的空氣裏傳播着,聽起來似乎有點遙遠, 帶了點嗡嗡的回聲,卻又清楚地鑽進她的耳朵,她的心情是鬆弛的, 帶着午覺酣眠剛醒來的那種小小的慵懶和適意。
天黑了,向星北陪着甄朱,在客廳的投影裏一道看着愛情老電影。一本《 Casablanca 》, 一本《Ghost》, 都是甄朱的最愛。
他原本不愛看這些, 從前甄朱硬拉他過來, 他就坐在邊上,一邊陪她,任她把頭枕在他的腿上,自己翻看着書籍或是資料,在她被感動的淚眼婆娑時,心不在焉地應對幾句她關於電影裏的悲歡離合和男女主或美好,或淒涼愛情的感嘆。
但是今晚,他卻非常專心,陪她看着她喜歡的老電影,從頭到尾,視線不是落在投影上,就是在看她。放完了第一本,又放第二本,播到快結束的時候,甄朱終於困了,趴在他的懷裏,閉着眼睛,沉沉地睡了過去。
向星北關了投影,放下遙控,抱起半邊身子掛在地毯上的甄朱,送她進了臥室。
他將她輕輕地放在了枕上,蓋好被子,凝視了她片刻,伸手關掉了牀頭燈,轉過身,輕手輕腳正要出去的時候,一邊衣袖忽然被身後什麼給牽住了。
“不要走。我要你陪我。”
黑暗中,她帶着點撒嬌似的聲音,響在了他的耳畔。
向星北身形微微滯了一下。
“好。”
他說。轉過了身,脫去外衣,躺在了她的外面。
甄朱摸索着,給他蓋好被子,手背擦過他的下巴頦,縮了回去。
他在被窩裏找到了那隻微涼的小手,將它完全地握住了。
“睡吧,我陪着你。”
他對她側身而臥,柔聲說道。
甄朱乖乖地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他的體溫很快暖了被窩,她睡着了,依在他的身邊,鼻息輕勻,一動不動。
遲遲,向星北終於也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懷裏彷彿有什麼東西輕輕拱了一下,他立刻就醒了,發現懷裏已經多了一具柔軟而溫暖的身子。她在睡夢裏朝他靠了過來,蜷着身子貼向他,臉枕着他的胸膛裏,緊緊地壓着。
他的嗅覺裏,早已經縈滿了她的氣息,醒來沒片刻,就被這清甜而柔軟的淡淡暖香給攪的心神不定,全身血液加快了流速。
很快,他感到口乾舌燥。
他清楚地體味着此刻自己身體某處正在迅速滋生的並不大合時宜的強烈渴望,他怕控制不住。
他輕輕地鬆開了一直握着的她的手,慢慢地往牀沿邊挪去,最後下了那張曾承載過他們共枕纏綿的牀,悄無聲息地打開門,出了臥室。
他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打開了一扇窗,讓夜涼的空氣涌入。
他一向自律。血管裏勃勃涌動的炙躁被剋制了下去。但他清楚,某種嫉妒的魔障,非但沒有被這冰水和涼風所澆滅,反而趁着這夜的暗黑,在他的心底深處,放肆蔓延了出去。
他忍不住苦笑了下,爲自己竟嫉妒在她虛幻世界中的從不曾真實存在過的“自己”而苦笑。
凌晨兩點,在不夜城終於陷入黎明前夜夢最爲深沉的某個時刻,他忽然聽到間臥室裏似乎傳出了不安的囈語,他迅速地轉身,回到房間,在她醒來之前,將陷入夢中掙扎囈語的她,再次攬入了懷中。
“朱朱,我在的——”
他在她耳畔,低聲安慰她。
甄朱從夢中再一次醒來,在夜的陰影裏睜開眼睛,身子僵了片刻,很快就軟了下去,嘆出一口長長的,如釋重負般的氣,胳膊軟軟地搭住了他的腰際。
“星北……我剛纔又做夢了……”
向星北臂膀攏着她的後背:“別怕,只是噩夢而已。”
她搖了搖頭:“……不是噩夢……我是又夢到了前世裏的你……”
向星北一頓,聲音更溫柔了:“前世的我怎麼了?”
“那時你還是青陽子……星北,我剛遇到你的時候,我千方百計想接近你,討你的喜歡。但你太狠心了,幾次要趕我走,幸好,你從來不會真的不愛我,我費盡心思死皮賴臉終於留在了你身邊……後來有一天晚上,山裏下了一場很大的雷雨,你知道的,我一向害怕打雷,我住的地方被大風吹壞,牀也溼了,我冷又怕,就在我以爲沒法過夜的時候,你來接我了。星北,你對我真好……”
她喃喃的囈語。
向星北壓下心中涌出的一絲苦澀,悶悶地說:“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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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我又夢見紂。我到現在還記得,我被你抓過去的第一個晚,你爲了防備我逃跑,搬了塊大石頭,一聲不吭壓在了我的肚子上,我險些被你壓的斷了氣兒……”
她的語氣,隱隱透出了笑意。
向星北應景地扯了扯嘴角。
“……後來我們熟了。我想取火,可是我自己沒力氣,擦不出火,我就教你,你終於引出了火,但是你卻怕火,柴火燒着的時候,你嚇的跳了起來,一把抓起我,轉身就跑。星北,你對我也真的好,自己逃跑,都還不忘帶走我……”
往事從記憶深處浮現,甄朱忍不住把臉埋進他的懷裏,低聲笑了出來。
向星北絲毫沒覺得這有半點的好笑。他也沒法想象自己有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
但他已經有多久沒有聽到過她的笑聲了?
她笑聲入耳的那一剎那,原本盤旋在他心裏的所有雜念,忽然就都煙消雲散了。
就在這一刻,他的心裏是感激的,甚至暗暗生出一個念頭,她想象中的這一切,如果全都是真的,那該有多好。
他只想她無病無災,再次綻出笑容。
他的餘生就像此刻這樣,有她柔順地伏在懷裏,揪着他的胳膊,給他說着笑話,他就這樣抱着她,聽她悅耳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