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宮在喧囂了一日後才恢復往日的寧靜,主殿內飄着檀香味摻雜着屋外的花香,聞着就讓人心平氣和,世人皆道皇后吳氏最爲端莊大度,皇后送完最後一批妃嬪後便小憩了會,坐在上首,一個宮女按摩着背,一個遞着茶,可沒一會兒,皇后吳胤雅就將茶扔了出去,“那麼燙,是想燙死本宮嗎!?”

    宮女在下方求饒,良嬤嬤進了屋內上前代替之前宮女的位置給皇后按壓肩部,良嬤嬤是皇后曾經的乳母,感情自是不一般,“都下去吧。”

    “皇后您可是有身子的人,可莫要爲了一羣奴才秧子氣壞身子,是誰惹了您了?”

    吳胤雅看到自己的乳母才緩了一口氣,可依舊氣得火冒三丈,“還不是祺貴嬪那狐媚子!本以爲麗妃進了冷宮可以高枕無憂了,沒想到被那賤人鑽了空子,本宮懷孕便連本宮都不放在眼裏!”

    “娘娘您可千萬別爲了那羣女人動了身子,現在肚子裏的小皇子纔是最打緊的!”良嬤嬤按摩着吳胤雅,安撫着皇后的氣憤。

    “皇上是想效仿那齊襄王嗎?”吳胤雅絞着手中的帕子。

    齊襄王,曾經爲了寵妃而滅國的皇帝。

    “娘娘!”良嬤嬤高喊了一聲,出了門四顧左右,發現奴才們早就下去了,才鬆了一口氣,轉而對皇后勸道,“娘娘,這些女人加起來的身份都沒您高,您可是一國之母,又何必自降身份與她們計較,待您生了小皇子,這宮裏頭還有誰能搶去您的風頭。”

    “嬤嬤說的道理我懂,但我咽不下這口氣,麗妃那賤人膈應了我這麼多年,現在祺貴嬪又是什麼東西!”吳胤雅狠狠道,把身邊的茶壺全摔在了地上,喘着粗氣。

    “娘娘您先消消氣,很快就要三年一屆的大選了,宮裏頭又要進新人了,這祺貴嬪也蹦躂不了多久。”

    “對,大選!又要進一羣更年輕的了!”

    “剛奴婢得了消息,說是七皇子馬上要不行了。”良嬤嬤湊近皇后,小聲說道。

    “什麼!此事可是真的?那人鬼終於要被天收走了?”

    “聽說今日與二皇子出去遊湖,不慎落了水,回去後就高熱不退。”

    “什麼,陽兒可有事!”二皇子邵華陽就是皇后的命根子,她早年的兩胎都掉了,邵華陽是唯一活下來的皇子。

    “哪能有事,您且放寬心,皇上已經罰二殿下抄經百遍爲七殿下祈福。”其實就良嬤嬤這外人都覺得皇帝的心偏得也太厲害。

    “陽兒無事就好。”吳胤雅拍了拍胸口,隨即又對良嬤嬤笑道:“你說,現在宮裏少那麼一兩個人,誰能察覺?”

    “娘娘,您的意思是……”良嬤嬤驚恐地看着皇后。

    她終於能爲自己還沒出生過的孩子手刃仇人了。

    皇后笑得格外溫和端莊,語氣輕柔,“你說我與麗妃姐妹情深,撫養她的孩子也是應盡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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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辰是看着陳作仁在子時過了後走的,等他回到監欄院的時候,早已過了就寢的時間。

    沒想到遇到在門外等着的慕睿達,今天監欄院裏一下子少了十幾個小太監,而幾位管事卻都默不作聲。

    傅辰上前,“師傅,我今日沒去伺候您,請您責罰。”

    “過幾日吧。”慕睿達嚴苛的目光掃視了一遍傅辰,發現沒有任何異常,才道,“今日的事,是我對不起……作仁。”

    陳作仁的名字還是慕睿達給改的,只是才幾年光景卻物是人非。

    傅辰聞言,想到陳作仁最後的哀求,心像是被一把鈍刀子,一塊塊切下來。

    “師傅,他已經死了。”死了,再多的道歉都沒有用。

    能讓向來油鹽不進的慕睿達吐出歉意的話,是很難得的。

    按理說,傅辰應該說些討巧的話,但他完全沒有。

    來到昏暗的屋子裏,大部分人已經睡下了,卻有個小小的聲音道,“辰子哥…”

    傅辰也乾脆不換衣服,看了眼陳作仁的牀位,上了榻就來到吉可身邊,“怎麼還不睡。”

    “睡不着…,我好怕,閉上眼就全是仁子哥的樣子…”吉可瑟瑟發抖,在黑暗中摸索着傅辰的方位。

    “快睡,明日當不了差就要挨訓了。”

    “哥,你的手好冰。”吉可不敢問陳作仁怎麼了,

    “你幫我捂捂,捂着就熱了。”傅辰輕笑道。

    小孩子很聽話,與他在現代經常遇到的熊孩子完全不一樣,乖巧又懂事。吉可將身體依偎在傅辰身邊,好像這樣就能抵擋所有恐懼,他把傅辰冷得像冰窖一樣的手攥進懷裏,嘴裏嘟囔着:“不冷,我們不冷。”

    傅辰輕輕拍着吉可的背,吉可漸漸停止了顫抖。

     “辰子哥,你別難過。”傅辰的聲音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但吉可就是聽着特別想哭。

    “我沒時間難過,睡吧。”傅辰輕聲回道。

    像哄着前世的兒子一樣,拍着吉可的背,嘴裏哼着溫馨的搖籃曲。

    直到把吉可哄睡着了,才發現身邊幾個黑影起起伏伏。

    “你們都沒睡?”傅辰驚道。

    有人點了蠟,微弱的燭光照在所有凝重的臉上,王富貴指了指睡着的吉可,又指了指門外,十幾個年齡層次不齊的小太監一股腦兒的來到廊下。也就這奴才住的地兒,又離別的院子有些遠,平日纔沒有人經過。

    一羣人坐在那兒,卻沒有一個首先開口。

    “我從膳食房的老八胡那兒要來的酒,來,哥幾個都還沒喝過吧!”對閹人來說,沒人瞧得起他們,他們就要自己瞧得起自己,所以他們自稱哥,這是心理上的安慰。

    傅辰知道,再劣等的酒都不是下人可以喝的,這一定是王富貴花了代價換來的。

    王富貴笑着,也不知從哪裏掏出來一個罐子,打開後就給自己猛灌了一口。

    又把酒罐遞過去,一開始還有猶豫的,因爲這是犯了規矩的,但後來一個個都像豁出去似得,喝開了。

    輪到傅辰的時候,他年紀小,王富貴本想搶下,卻被傅辰奪了過來喝了下去。

    一圈喝完,所有人看着天上一輪圓月靜默坐在臺階上。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有個人嗚咽了起來,這是小太監裏最愛哭的冬子,帶動了不少人閃着淚光。

    “你們的願望是什麼。”傅辰輕聲問道。

    吸了一鼻涕,冬子抹了把淚,“喫頓飽的。”

    “我就想要弟弟們都別進宮來了……”

    “這兒能喫飽能穿暖,但我還是喜歡家裏,雖然窮,但咱快活!”

    “辰子,你呢?”

    傅辰笑了起來,望着月亮靜默不語。

    “其實我也想嚐嚐仁子說的冰糖葫蘆…”忽然有個人道。

    一提到這個名字,其他人哽咽着,他們不敢太大聲,怕哭聲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一個個人忍着聲音抱着頭。

    王富貴邊流着淚,邊將那罐酒灑在地上。

    “仁子,好走!下輩子,咱……還當兄弟!”

    也不知道是誰,忽然抱住了傅辰,一個疊一個,一羣人抱着頭窩在一塊。

    “你院裏的,倒是有良心的,哪像我院裏的,同僚死了睡得跟豬一樣。”

    遠處,看着這一幕的掌事太監陳裏川對慕睿達說道。

    他們都是監欄院十二位掌事太監中的,慕睿達爲人死板,陳裏川圓滑更討主子歡心。

    “今日違紀的事,你打算怎麼處理。”見慕睿達不理會自己,陳裏川問道。

    “院裏少了人,明日開始差事加倍。”

    “我聽說,你院裏有個人,得了德妃娘娘的青眼。”

    “沒的事,主子想什麼,別亂瞎猜。”

    “若真被要了去,可要提前恭喜了啊,看李祥英那起子老王八還怎麼得瑟。”陳裏川咬牙切齒。

    經過陳作仁等人的事,監欄院前所未有的沉寂了一段時間,就是喫個飯也都是安安靜靜的。

    原本監欄院的十二個掌事並未分出高低,但現在卻隱隱以李祥英爲首,幾乎所有小太監都巴着這位公公。聽說他在祺貴嬪那兒得了臉,很快就要晉升了,但所有看到李祥英模樣的人,都會嚇一跳,他看上去陰鬱沉默,短短一個月瘦了不少。

    這一個月來,他每到晚上要入睡時,就能聽到淒厲的喊叫聲,似乎總有個人在他耳邊說着“公公,我好冤……”

    可等他起身左右環顧的時候,卻什麼也沒見到。

    日復一日,將李公公嚇得肝膽欲裂,他現在看到誰都疑神疑鬼的。

    也不是沒懷疑過是不是傅辰他們搗的鬼,可試探來試探去,傅辰他們都一臉迷茫,對他恭敬依舊。

    在這個年代,人們都是信鬼神的,特別是冤魂。

    傅辰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來自宮女墨畫的食盒,而對方什麼話都沒吩咐過,見面也是靜悄悄的來,靜悄悄的走。

    他甚至開口說過,如果有什麼吩咐他必將肝腦塗地爲德妃娘娘盡忠。

    問了後,墨畫也只是笑開了,堅持說這只是順便,看他順眼兒。

    自己這樣一個小太監值得對方這麼花費心思嗎?

    終於有一日,墨畫在傅辰下了差後,對他說:“德妃娘娘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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