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叔好!”
在這烈日之下,一儒生穿着儒服,朝着面前的老漢問着好。
揖手、彎腰,儒生的每一個動作都極其講究,神態恭敬,模樣端正,完全是以下輩之禮對着面前的老漢。
“趙郎,莫要,莫要……”
被如此對待的老漢連連擺手,趕緊起身,笨拙而又迅速用手在衣衫上擦了擦,接着又快速用那一雙依舊滿是泥濘的手將儒生扶起。
老漢一身粗布麻衣,衣衫簡陋還不說,渾身還沾染着些許泥土,一看便是田地間勞作的農人。
老漢顯然是被嚇得不輕,扶起儒生之後,依舊不安的用着雙手磨蹭着雙腿,面上掛着尷尬的笑容。
可這笑容還未完全綻放,這老漢看着儒生,面色又是一陣變幻。
“這趙郎啥都好,就是,讀書把腦子給讀壞了……”
旁的人見着這一幕早就不足爲奇,朝着身邊的人搖頭說道。
這儒生名喚趙普,是前些年舉家遷徙而來的。趙家是大族,前前後後將近上百人,可其中平易近人就趙普一家。
趙普爲人深得四鄰歡喜,可就有一點讓人不甚滿意,那便是爲人死板,做事一板一眼,說話全是大道理。
照着坊間的話說,就是讀書讀傻了。
就如同打招呼來說,只要是年長的,趙普也不顧身份差別,便揖手行大禮,也不怕人家受得受不得。
讀書人比天大,這是中華的上下數千年勞苦大衆總結出來的,士農工商,階級地位擺在這裏,不可逾越。
可趙普不管,他秉持着講信修睦,尊老愛幼的君子原則,老者行禮,平輩問好,不得馬虎。
“讀啥書?半本《論語》?”
旁人聞得此言又是一笑,半是嘲笑,半是哀嘆的說道。
這趙家是大族不假,但這前提是趙普的父親趙回還健在的前提下。
趙回一死,趙家便沒了主心骨,一下子便破敗了下來。即便是趙普,現在也討不得好,一身儒服破舊不堪,補丁不少。
說是讀書人,家中藏書也就一本,雖是大家之作,卻只是最基礎的《論語》,而且僅是半部殘篇。
可偏偏的就是這半闕書,卻硬生生的把一個大好少年給讀傻了。
“趙郎,你面上掛着何物,甚是污穢。來,我幫你擦了!”
被趙普問候的老漢,看着趙普面上的污穢,便是慌忙的擡起自己的手,抓着衣袖,便準備給趙普擦去面上之物。
雖然趙普只讀了《論語》,且僅有半部,可趙普還是一個讀書人,至少人家識字兒。
世間紛亂,武人勉強能自保,農人只得聽天由命,可文人依舊四處渴求,地位依舊。
所以見着趙普面上掛着穢物,老漢便主動請纓,想要幫他清除。
趙普年僅十六,相貌端正,算是一個俊美的相公,衣衫雖然破舊,但卻還算乾淨。
雖然貧寒,可趙普的穿着還是非常考究的,畢竟讀書人的風骨還是有的。
可是現在,衣冠整
齊的趙普面上居然掛着穢物,面上頂着一團乳白色泛黃的液體,看似像那濃痰。
“無妨,無妨!”
見着老漢的舉動,趙普連連擺手,面上帶着微笑:“方纔去找家叔,不曾想爲何開罪了他,他便朝我吐了一口痰。我不知爲何得罪叔父,便只能告辭,可又怕抹去面上口痰違背了叔父意願,讓他人說我不守禮,便不敢抹去……”
“哎,這……”
這又不是啥好東西,你留着作甚,老漢一時語塞,這趙郎明顯是被人欺負了啊!
趙普口中的叔父,名叫趙仁,是現如今趙家少有的富戶,同樣也是趙普父親趙回的親弟弟。
想到趙仁,老漢不禁想起趙普和趙仁之間的恩怨,悠悠的嘆了一句,趙郎生性善良,在這世道,遭了不少欺負啊。
原本趙回去世之前,趙普一家過得還算不錯,有屋有田,可是趙回重病,彌留之際爲了保護趙普兄弟,便將田產交於趙仁,讓他代爲管理,等到趙普年長,再還回。
趙仁當時自然是拍着胸脯答應,可是趙回一走,趙仁便直接翻了臉,每月只是拿着粗糧打發趙普幾兄弟……
對於趙仁的爲富不仁,鄉里之間自然有着看法,可是現在趙仁勢大,就連趙家本族也是仰其鼻息,對此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旁人也自然說不得什麼。
更何況趙普又是一個死讀書的棒槌,滿口仁義禮智信,卻又不敢找趙回要回田產。
你看,而今又頂着口痰,還什麼不敢違背叔父意願,真是讀書讀傻了。
“時辰不早,我還要去找叔祖一趟,我就先告辭了……”
趙普對於面上口痰卻是不甚在意,又朝着老漢揖手彎腰。
老漢又被趙普的動作給嚇了一跳,連連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見着老漢點頭,趙普才立起身子,轉身離去。
即便是踏着步子走了,趙普也不忘和躲在附近的村民微笑問好,只是見到趙普笑容之後,這些人多半便是躲開了。
“這趙郎又是咋了?”
見着趙普走遠了,一羣人農人便是直接朝着那老漢圍了起來。
“被趙仁欺負了,臉上還掛着口痰,他說是不好違背趙仁的意願……”
老漢嘆了一口氣,淡淡的說道。
“這趙郎真的是讀書讀傻了……”
農人哪裏知道什麼唾面自乾,只覺得口痰掛在臉上太過於不潔,什麼不好違背長輩意願,如此死板,這不是讀書讀成棒槌了,還能是什麼?
“奶奶的,裝書呆子還真尼瑪累!”
快步避開人羣,趙普原本正氣凜然的面色一垮,不耐煩的扭動着自己身體說道。
“算了,爲了生活,老子繼續裝!”
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趙普面色又是一變,沒辦法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喫心發慌。
在生存和自在這兩個選項前,趙普直接選擇了生存,沒辦法只有活下去才能自在生活。
哀嘆了一口氣,趙普便輕輕開始敲打着面前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