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聲音洪亮，趙普動作也是標準的下輩之禮。
“恩，趙普最近讀書如何？”
看見趙普，一旁的趙家老人便笑了，朝着趙普詢問起來。
相較於家族其餘子弟，趙家老人更喜歡趙普。一來是因爲趙普父親趙回，若非沒有他，趙家也不會在此安家落戶，在亂世之中保了周全；二來是趙普這娃子討人喜歡，不論貴賤，心態完全就是家族晚輩，一點兒也不心高氣傲。
唯一讓家族長輩有些失望的便是，這趙普整日裏抱着半本《論語》專研苦讀，趙家之中不缺讀物，家中長輩也送給他許多書籍，可他只是走馬觀花看了一遍，而後繼續研究自己的半本《論語》……
“尚在研讀，《論語》果是聖人之言，收穫頗豐！”
趙普面帶笑容，繼續揖手，面上笑意更濃了。
又是論語？
聽着趙普的話，在場的長輩面色微微一變，剛想要說什麼，忽然被一人的話語給打斷了。
“則平啊，你這面上是怎麼回事兒？”
一人忽然朝着趙普說道。
則平便是趙普的字，這是趙回生前爲其留下的。
聽見此言，在場的人便紛紛朝着趙普投去了驚異的目光。這趙普面上還掛着濃痰，雖然時間久了，稍微有些凝固，看着竟讓人覺得有些噁心。
“我正是爲了這事來的，趙仁這可是你乾的！”
恰在這個時候趙安踏着步子站了出來，走到了趙仁的面前，朝着趙仁厲聲說道。
“小叔爺！”
見到趙安，在場的人便恭敬的叫了起來。
宗族立世，無非規矩，趙安年歲或許只比在場的人大上一兩歲，可是輩分在這裏，見到趙安這規矩不能壞。
當今世道紛亂，這些年稍安，盛唐之後，歷經五代、十國紛亂。即便如此，家族雖然起伏不斷，可在當世也算是比下有餘。
究其原因不外乎趙家家規擺在這裏，趙家全族上下齊心，共同發展的緣故。
“您老怎的來了？”
看着趙安，趙仁也是面色微微一變，喫驚的說道。
喫驚之餘，趙仁更是暗罵了一句，自己失策了。今日趙普在此大鬧，爲了彰顯自己無辜，所以他將一衆趙家長輩請來，看趙普闖下的禍事，使自己站立在道德的制高點。
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千算萬算，卻是把趙安給算忘記了。
趙安在趙家輩分太高了，就連自己也要叫一聲小叔爺，所以一般趙家之人是很少帶着趙安玩的，除非家族之中發生大事情。
其中，趙回臨死託孤的見證人也便是這趙安。
這下麻煩了。
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趙安，又看了看在一旁彬彬有禮的趙普，趙仁忽然感覺不好，這趙普感情是來逼宮的啊！
“我怎麼來了？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聽見這話，趙安便是直接來了怒氣，直奔主題的大聲說道：“我問你，趙普面上的口痰可是你所爲？”
“是，不過是這小子現在我家門口撒野，不信您看……”
趙仁當即指着面前剛剛清洗過的大門口說道。
雖然家僕用心的清洗了一遍又一遍，但這其中臭味卻沒有散去，那一抹子尿騷味還是那般濃郁。
說完趙仁又是恩狠狠的盯了一眼趙普，沒有想到這小子竟敢惡人先告狀。
“趙普，這是你所爲？”
聽見這話，嗅着味道，趙安也是明白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當即疑惑的朝着趙普問道。
“唉，枉我飽讀詩書，卻做出如此失格之事兒，當真是丟人，丟人吶！”
趙普看着趙安望着自己，當即便是拉起衣袖，遮住自己面龐，掩面自慚。
你還飽讀詩書？啥書？半本《論語》？
看着趙普囧樣，趙仁心中暗暗得意，看你趙普還有幾分能耐！
“所以，叔父唾我一臉，我便不好擦拭面上污物，怕是違背了叔父心意，也是讓叔父出口氣，更是自我懲罰。唉，我真是丟了讀書人的臉……”
誰知道，趙普忽然話鋒一轉，便又將事情扯到了自己面上的口痰上來了。
“唾面自乾，這則平還真有古人遺風啊！”
&nb
sp; 聽着趙普的話，一旁的老輩子們紛紛點頭稱讚，讚歎趙普所爲。
和趙仁作對比，趙普雖然收到的損失較小，畢竟趙仁現在家門口可是一堆污穢，臭氣熏天。趙普只是面上掛着一團穢物。
可真要比較起來，還是趙普比較噁心人。
在注重面子的讀書人之中，現在這趙普可是將涵養二字發揮到了極致。
不像是某些人，明明是自己不對，還要拉着人過來細數他們不是。
相較之下，趙普顯然是技高一籌。
“知錯能改，這一點兒頗有趙迴風採！”
這些長輩們有意無意的將話題朝着趙回身上扯，擺明了是在幫趙普。
在衆人紛紛稱讚的環境之下，趙安也是對趙普點點頭：“知錯便改，善莫大焉。那你爲何在你叔父家門口行這丟人之事兒？”
“小叔祖不知，家中缺糧，府內弟妹捱餓，實在沒法便來找叔父要糧。順便想要將家父遺留下田產從叔父手裏要回，以便日後生活之用。誰知，叔父不僅不給糧，還欲將我趕出家門，我一時氣不過……”
趙普嘆息着說道，一面說着，眼淚便是婆娑落下，但趙普又好似怕別人發現自己落淚，又強行忍着眼淚，不讓其墜落。
這一下，讓在場的人紛紛停下了手中動作，一下子氣氛便開始安靜下來。
關於趙普和趙仁的事情，莫說真個趙家，就連整個村子，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這趙仁平日裏是如何對趙普幾兄妹的事情，趙家上下更是心知肚明。
只是現在趙仁勢大，人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趙普家中沒有發生餓死的事情，大家也不好出面。
而今，趙普直接捅穿了窗戶紙，所有人便只能看着趙仁，關注他接下來要做什麼了。
趙仁此時也是面上青筋跳動，憤憤不平的看着趙普，這小子原來玩的是這一套。
“不過，想來平日裏叔父對我兄弟還算是不錯的。每月口糧也是按時給的，只是只能勉強夠餬口而已。可是，隨着年歲增長，弟妹的胃口也開始逐漸變大，一月的口糧不到半月就喫完，接下來的半個月只能餓着肚子……”
趙普眼睛裏的淚水終於涓涓落下，看的人甚是心疼。
沉默。
周圍的人依舊是沉默不語，不過目光卻都是轉向了的趙仁這邊。
當初趙家顛沛流離，全是靠着趙普的父親趙回一手把持，終於在此地安了家，照着道理說整個趙家都是欠着趙回的。
只是趙回早亡，不然現在趙家也不會是趙仁主事。
這趙普被人薄待，其實大家心中都還是有些對不住的。
“不過，最爲可惜的是，昨日家妹哭着說自己從未喫過肉，哭着喊着想要喫口肉。見着家妹如此，我只能厚着麪皮來找叔父了。可沒曾想，一入門便是看着叔父一桌子的雞鴨魚肉，我當然甚是不平，便起了歹心……”
言罷，趙普乾脆揮起衣袖，哇哇的哭了起來。
喫雞鴨魚肉啊？
在場的長輩們面色全是變了又變，天下亂了多年，皇帝換了多少也數不過來了，只是最近稍安，尤其是在周世宗柴榮上臺之後，趙家的生活才漸漸富裕起來。
但是距離一餐有肉，還是有些差距的。
莫說趙普年少氣盛，見着了趙仁一家喫香喝辣，若是自己等人也見着了趙仁如此，潑糞？那還是簡單的！
“莫要胡謅！”
聽到如此，趙仁便是來了怒氣，直接氣鼓鼓的走到了趙普的面前，指着趙普厲聲呵斥。
“你，你……”
一面說着，趙仁更是用手將趙普掩面的手給拔了下來，想要直接看着趙普的面龐，好好訓斥一番。
可就在趙普一手被其拔下，他的另一隻手巧妙的擡起，看似是在抹去面上的淚痕，可寬大的儒生長袍卻完全的將自己面容掩蓋在了衆人面前。
而拔下趙普雙手的趙仁也是面色一變，這傢伙沒哭啊！
迎接他的卻是一張搞怪到極致的臉，各個器官扭曲在一起，眼神中透露着分外得意，好似鬥勝的公雞一般，挑釁的看着趙仁。
又在這時，趙普直接吐出舌頭，眉頭不斷的朝着趙仁挑動。
“略，略，略！”
同時嘴裏發出低沉的嘲諷聲，好似好似幾歲頑童扒着眼皮，吐着舌頭朝着討厭的人挑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