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呼嘯的風拂過。
意識很快就要渙散。
池裳出手,將心口的箭矢朝裏推進了幾分,咬脣微笑,“爲什麼不直接,讓我死了?”
*
池裳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中,是她懵懂無知的童年。
酸澀,卻也美好。
那年,榮軻13,而她,不過剛剛11。
先帝爲皇子挑選伴讀,華家與池家只有女子,也一樣是破例入宮。
名爲伴讀,實爲人質。
所有入宮的孩子,都是先帝扼制世家大族隱隱相抗於朝廷的棋子。
幼時,四皇子榮軻與五皇子榮乾關係匪淺,華書芹與她,即爲二人的伴讀。
池裳年前出了天花,雖性命保住了,卻是留下了滿臉的印記,身材又瘦又小,站在豔觀絕色的華書芹身側時,總是被其光芒掩蓋。她性子低調,面相可怖,幾乎無人知道她是池家的女兒,因此,也是嚐嚐受到欺辱。
更遑論,她是榮乾的伴讀,榮乾一貫紈絝。
對她動手,更是樂此不疲。
那日,寒風刺骨,她被人潑了整整一桶的涼水。她包着自己小小的身子,縮在牆角的時候,榮軻就好像神仙一般,踏着陽光,就這麼走到她的面前。
溫和的衣衫,瞬間驅趕了她所有的寒冷。
“真笨,不會在太陽底下曬曬麼?”輕斥的語氣,卻直接落在了她的心上。
彼時年少,從未想過,有時一眼,便是一生。
至此以後,她總愛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們身後,即便榮乾暴戾,她也不會躲,不會逃,執拗的跟着。只爲了躲後面,悄悄的看着榮軻。
華書芹聰慧美豔,年紀雖小,與榮軻比肩,卻是登對無比。
她以爲,她永遠只能那樣的跟着,從未想過,會有獨處的時候。
東周114年。
皇宮出了大事。
榮軻生母,皇帝寵妃靜妃慘死,帝王震怒,勒令不許下葬。只因她死的太過丟人。
池裳在宮中尋了整整一天,終於在靜妃的屍首邊,找到了榮軻。
曾經陽光淡然的少年,窩在冰冷黑暗的宮殿中,渾身上下,都是死一般的寂靜。
池裳推門而入,榮軻背對着她,啞然,“書芹,我無事。”
聲音中,滿是疲憊。
池裳死死的咬住脣瓣,瘋一樣的跑回皇宮,卻求華書芹,求她,能去看一看榮軻,安慰安慰他。
卻不想,華書芹將她冷冷的甩開,滿臉高傲,“蠢貨,你還以爲他是高高在上的四皇子麼?他母妃死了,做出紅杏出牆的事死在牀上,他身爲靜妃的兒子,永遠都擺脫不了這個污點!”
池裳瘦弱,身形卻和華書芹相似,於是執拗的拽着她的胳膊,“求你了,你去看看他,他想見你,很想見你的。”
他那麼傷心,她只是想讓他稍微開心一些。
“滾開!”華書芹毫不憐惜的將她推開,“池裳,本姑娘告訴你,現在,我纔是五皇子的伴讀,不日他就要被冊封爲太子,懂麼你?”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
“你叫池裳?我在學習易容,要不要我幫你?”
“你是誰?”
“榮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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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昏暗無比的宮殿。
這已經是第三日了。
榮軻守着靜妃的屍首,整整待了三日。
皇帝不準下葬,無人敢爲靜妃收屍。
屋內,已經隱隱的有腐臭味。
池裳微微的皺眉,卻還是笑語盈盈的將手中的食盒打開,一股清甜的香氣直入鼻尖。
拿起一邊的紙筆,輕輕的寫下——我做了糖蒸酥酪,你嘗一嘗。
榮軻擡手,一把死死的握住池裳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拉到面前,腦袋就這麼埋在她的懷中。
胸口的衣衫,就這麼慢慢的濡溼了一片。
池裳伸手,小心翼翼的圈住了榮軻,良久無言。
他忍了三日,現在,終究是忍不住了。
“母妃她,走了。”榮軻聲音喑啞,他敬重愛戴的母妃就這麼突然的離開,還是以這種被天下人都唾棄的方式。
他終於,不得的不承認這個事實。
池裳心疼不已,死死的咬住脣瓣,卻不敢開口。
她現在,是以華書芹的面貌出現。
容貌可以僞裝,但是聲音卻不可以,她害怕,害怕自己一開口,就露餡了。只好騙他,說是因爲擔心他,哭多了,傷了嗓子。
榮軻聽完默默良久,只死死的抱着她呢喃,“如今,這世上再無人這麼對我。”
殿內,死寂一片。
殿外,卻是歌舞昇平。
榮軻收起自己的脆弱,眸中的溫和登時消失不見,只剩下嗜血狠戾,“外面,是什麼聲音?”
池裳一愣,旋即響起自己方纔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場景,下意識的搖頭。
她不想告訴他,不願意他更加傷心。
榮軻立起來,衝着池裳輕蔑一笑,擡手撫了撫她的腦袋,“無妨,告訴我。”
——今日,冊封太子。
榮軻明顯的一愣,搭在池裳頭頂的手掌猛地用力,壓得她的腦袋生疼。只得死死的忍住,不敢多言。
猛地,腦袋上的力道撤下。
打開一邊的食盒,“今日又做了糖蒸酥酪?”
一連三天,她都只做這一道點心。
甜的發膩,他本不喜甜食,卻不忍拂了她的一片好意。
池裳點頭,擡手給他盛了一碗。自己照例站在一邊,沒有動作。
——多喫甜食,心裏會好受些。
榮軻端着瓷碗的手一僵,口中的酥酪甜的膩苦,卻格外可口。
看着眼前的身影,榮軻心裏一動,眸中的的苦澀已然消散,用力的執起池裳的右手,與之十指相扣,“你可願一直伴我?”
宮廷皇室,從來都是喫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他深知,卻從未想過,一切可以來的這麼突然。
還是以這樣慘烈的方式。
這黑暗的宮室之中,殘留的不僅僅是母妃的屍首,還有他漫天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