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巫司天 >第三百六十九章 談何容易
    此時的黃鸝兒雖比之前看着略微胖了一些,可是一身境界卻已經退步到了六品九息服氣,甚至元氣在體內也不過是三三兩兩,頹廢不堪。

    臉上的憔悴就宛若是生無可戀一般,袒胸露乳地躺着,張着嘴打着呼嚕。

    少忘塵心痛無比。從前的黃鸝兒雖然不至於說是精緻無雙,但也頗爲講究,神采飛揚。猶且記得他拿住霹靂子給少忘塵的時候說,我們三人一道殺個片甲不留,那時候的豪情壯志與此時所見,幾乎是兩個人。

    分明是那麼小的年紀,分明是大好的年華,卻過成了如此叫人難受的日子,少忘塵不由得喉頭有些哽咽。

    少輓歌也是皺着眉,上前就要去叫醒虞長離,少忘塵拉住了她。

    “讓我來吧。”

    他放輕了腳步上前去,緩緩蹲下了自己的身子,手中的罪天杖化作一棵小樹苗,栽在一旁的老樹根上,瞬間汲取了樹中的靈氣,再由指引進入了虞長離的身體。

    虞長離的身體雖然沒有任何損傷,可是體內卻污穢無比,有滋生的魔氣,也有酒肉帶來的骯髒。少忘塵嘆息着將這些污穢盡數焚燒殆盡,隨着氣息的吞吐排出體外,這才用靈氣激發他的丹田元氣,在不自覺的時候開始運行周天,豐潤周身筋脈與氣血,修爲漸漸攀升,恢復到了七品飛身託跡。

    “你這又是何苦呢?借酒消愁,也不該壞了自己的修行。”少忘塵在心底裏哀默着,手上卻是不停,雙手揮出輕盈風刃,悄無聲息地爲虞長離修剪長髮,看着他嘴脣上細碎的鬍子,他也輕輕颳了去。

    水靈氣將虞長離周身洗淨,又將他的衣裳洗淨,雖然破碎的沒能再修補,可是總看起來乾淨了許多,至少不再像他之前那樣,看着叫人揪心。

    少忘塵在這一刻想了很多。

    一個人要有怎麼樣的哀傷與怨憤,才能連自己也放棄呢?

    他曾也恨過,曾也怒過,曾也爲了自己看不慣的事情放火燒人。可是他比虞長離要幸運,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少輓歌陪着他,還有一個願望支撐着他。

    “人的不幸,是這個世界給人最大的原動力。沒有人能一直幸運,也沒有人能一直不幸。但若沉淪,低下了頭,那就再也看不到幸運在自己的頭上劃過,沒有伸出手,就抓不住屬於自己的幸運。人啊,越是成長,所以揹負的東西越多,重要卸下一些,不去想一些,再問一問自己,拾得起什麼,想些什麼,這人就活好了。你借酒消愁,解決問題了嗎?你若要罪,我爲你送來好酒,但醉過之後,請你醒來,路要繼續走,不必怕,身邊有我。”

    少忘塵低聲說着,口中的聲音,如緩緩流淌的溪流,叮嚀着,悅耳着。

    那呼嚕聲漸漸被遮蓋,那眉頭漸漸在顫抖。

    少忘塵知道他醒了,他卻沒有叫醒他,只是將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坐在他的身邊。

    少輓歌看着這一刻的少忘塵,就覺得他整個人都在發光,那不炙熱,不耀眼,卻叫人溫暖與明亮的光芒。她想起了當初少忘塵路見不平,爲她放了火球的模樣,分明也是個不大的小子,可是那雙眼睛卻黑白分明,嫉惡如仇。再想一路走來,變了很多,學會了別人算計自己,也學會了算計別人,可總有那麼些不變的,那就是眼前這個少年。

    “你果然還是從前的公子!”少輓歌甜甜一笑,走到虞長離的另一側,也一屁股坐了下來,什麼話也沒說。

    時間就好似這樣靜靜的在流逝,誰也沒有去打破這安靜的氛圍。其實這樣也挺好,不想那麼多,只是最爲單純的陪伴着,就彷彿漂泊累了的心,在這一刻緊緊相擁。不必去說什麼,不必去街是什麼,就這樣挺好。

    此時無聲勝有聲,也許說的就是這樣的境界吧?

    漸漸,有啜泣之聲輕微而起,希微如蠅。可是少忘塵和少輓歌都距離他如此近,修爲又都不算差,自然是入耳清晰。

    少忘塵與少輓歌相視對望一眼,各自泯然一笑,心裏好受了不少。

    “我不承認我的不幸,我只是想不明白,爲何他能如此絕情?虎毒不食子,他就當真一點愧疚也無嗎?如此決絕……他若是有苦衷,我可以爲他做魔戮山的人質,可是爲什麼……”

    虞長離終於出了聲,聲音哽咽,宛若一個無助的孩子。

    “許多時候問爲什麼,倒不如自己去找答案。你想過你的母親嗎?”少忘塵聲音溫柔,說道。

    “母親?”啜泣聲微停,虞長離哽咽道:“可是娘她又能如何呢?”

    “你的母親在樂城等你,你該回去了。”少忘塵看着牆上的一幅畫,說道。

    “樂城?什麼樂城?”虞長離當即抹了眼淚,一下子起了身來,看着少忘塵。

    少忘塵微微一笑,看着虞長離,說:“還哭嗎?”

    “哈!”虞長離揩去自己面上的淚,破涕爲笑:“好不容易見着個熟悉的人,委屈一哭還不許了?”

    只是說着說着,虞長離便一把抱住少忘塵,壓抑着聲音,說道:“能夠見到你們真好!”

    “放心,以前你保護我,現在我保護你。”少忘塵笑道。

    少輓歌翻了個白眼說:“你抱公子就罷了,可不許抱人家,男女授受不親,曉得嗎?”

    “哈,你這丫頭這嘴還是這樣厲害!”虞長離知道少輓歌是在逗他,心裏暖心之餘,也滿是安慰。

    只是笑着纔想起來什麼,虞長離立即驚呼起來:“你們怎麼來了這裏?是魔族將你們抓來的?你們可受傷了?”

    虞長離緊張地看着少忘塵,左看右看,倒是沒看到什麼傷口,於是越發擔憂起來:“你不會是受了內傷吧?”

    “呔!休要胡說!”少忘塵哭笑不得,這虞長離說話也如從前一樣,是有什麼說什麼。

    頓了頓,他說道:“我來這裏,是來見地魔主九殞,與他商談合作。”

    “什麼?你來見那魔頭?還合作?你、你……”虞長離一臉驚恐地看着少忘塵,宛若看着一個陌生人一樣:“你怎會與魔族合作?”

    “此事說來話長,你在此山中一月餘,可外面已經是天地雲變改。”少忘塵自己說出這話來,也不得不感慨一聲世事無常。

    是啊,纔來北隅半年多吧,各方勢力的轉變已經變化成如此模樣,尤其是,他竟也匪夷所思地摻和了大多數的勢力糾紛,不得不嘆一聲無奈。

    虞長離仔細看着少忘塵,忽然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下來:“你說,我便聽。我信你。”

    少忘塵面上的笑意越發濃郁,自己果然沒有看錯虞長離。

    當下,他將最近所發生的事情大致地說了一遍,只是隱瞞了虞天弓的事情,許多話只略帶牽扯。最後,他道:“我來這裏,一來是爲我自己,再來是爲你,上一次救你不得,這一次,我必不會放手。”

    虞長離怔怔地看着少忘塵,半晌纔回過神來:“原來外面出現了這麼多的事情,而你如今也已經今非昔比。”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千煞魔紋:“可是有這千煞魔紋在,我無法出魔戮山去。”

    “千煞魔紋要消除,唯有你自己能解!”

    “我自己?”

    “千煞魔紋乃是數萬年前千煞魔君的招式,控制力極其強悍,根本無解,但早已經失傳。你面上的千煞魔紋是假式,是魔族仿照千煞魔紋所演變出來的,內中雖然有千煞魔君的虛相,但是威力遠沒有真正的千煞魔紋強大。所以你這千煞魔紋還有一線破解的機緣!”少忘塵說道。

    這些是他特意向東來先生問過的,當時他有三個問題的機會,這是他問的第一個。

    “千煞魔紋其實真正的承載體是煞氣,是惡念,只要你無惡意,心中無掛礙,這千煞魔紋自然會被慢慢同化,最終只是成爲一個印記,而無作用。”少忘塵認真地看着虞長離:“黃鸝兒,你向來是個赤誠之人,心思美好、單純,你可以做到的,對不對?”

    “惡念?我出生十四載,的確沒有惡念啊!”

    “不,是要你不生惡意,不怨懟,不憤恨,不嫉妒,不遷就,不掛念,不爭不搶,事事平常心。”少忘塵說。

    虞長離看着少忘塵,空氣中一陣凝固。

    少忘塵看着虞長離,他的心底裏也是猶豫,這佛道兩家都有說,就連一些旁門的功法都會這樣說,可是能做到的有幾人?

    良久,良久,虞長離突然苦笑一聲,轉頭跌坐在老樹根下,長嘆一聲:“談何容易?”

    “不容易也要做到,莫非你要在這個洞內過你的一世嗎?”少忘塵連忙走了過去,俯首看着虞長離,心底裏有些焦急:“沒人救得了你,只有你自己!黃鸝兒,這看起來的確很難,可是有人做到了,那就說明這難度有盡頭,你應該試一試不是嗎?”

    “談何容易!”虞長離又道。

    “那談何不容易?”少忘塵反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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