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嫂子的男人常年在外地經商,已經多年不曾回鄉,卻常有書信來家。只是桂枝嫂子不認字,每次讀信都要等上幾天,專門跑到縣裏找個教書先生,才能知道信裏寫些什麼。
這樣做,不但費錢,而且耽誤時間。
好在栗子跟着江文才習得一些字,便自告奮勇的要給桂枝嬸子讀信、寫信,有時還要回封家書,按照信的長短,再收取五個、十個不等的銅板作爲報酬。
“桂枝嬸子,最近有信來嗎?”
戰慄站在茶棚門口,勾着身體看着棚裏忙得無處落腳的桂枝嬸子。
桂枝嬸子得空瞅了一眼棚外的栗子,招招手,示意栗子進棚就坐,“栗子,快進來,你先坐着,等我忙完了再來跟你說。”
“好,桂枝嬸子你先忙,我自己坐着就行。”
戰慄掃過四周,不大的茶棚裏面放了六張桌子,每張桌子配了四張長條凳子,正前方是煮茶的鍋臺。
桂枝嬸子忙碌的身影穿梭在櫃檯與茶桌之間,手裏端着熱騰騰的湯碗。
這件茶棚除了賣些糖水,還做些麪條的生意。偶爾有趕路的走腳商人餓了,都會在這裏叫上一碗麪條充飢填飽肚子。
桂枝嫂子把手裏的熱湯麪端給客人之後,在圍裙上擦擦溼漉漉的雙手,走到栗子面前,給她倒了杯熱茶,“你等着,我這就去給你拿信。”
戰慄接過熱茶,非常客氣的說道,“不急不急,我反正也沒什麼事情,多坐一會也行。”
面對栗子的謙虛和客氣,桂枝嫂子顯然有些不太適應,匆匆的腳步突然慢了下來。
以前的栗子每次來,都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好像多耽誤個一時半刻,就像犯了什麼大罪似的。
雖說是花錢讓她辦事,可是栗子就是能作出是求她辦事的姿態,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樣子。
桂枝嫂子回首,看了一眼端坐的栗子,腰桿挺得筆直,稚嫩的臉上是雲淡風輕的笑意,笑容之中更是添了幾分成熟和嫵媚。
要說起以前的栗子,每次都是東倒西歪的坐着,直接把腳踩在長條凳子上面,完全不顧及別人的感受。
桂枝嫂子想,大概是成婚了,又是嫁了那樣的男人,被逼着長大成熟了。
“信來了,你幫我看看上面寫了些啥?”
桂枝嫂子坐在栗子的對面,把還未拆封的信遞給戰慄。
戰慄接過信封,熟練的撕開信封的封口,將信拿出來先在心裏通讀一遍,看看寫的是什麼內容,是不是在公共場合念出來。
這是吸取原主栗子的教訓,這個栗子做事情只爲自己痛快,做事從來不顧別人的感受。好幾次故意將信裏不適合的內容當衆公佈出來,還特意提高音量讓所有喫茶的食客聽見,弄的桂枝嫂子下不來臺。
桂枝嫂子氣急,發誓再也不要栗子讀信、寫信。
可是架不住栗子臉皮厚,每次掐着送信的點,都能準時趕到茶棚,然後磨的桂枝嫂子沒辦法,再把信交給她讀。
戰慄把信通讀一遍之後,挪了位置,特意坐到桂枝嫂子的手邊,用很低的聲量柔柔的念着。
在走到鍋臺,取了茶壺之後,特意轉過身,用手擦掉眼角的淚痕,然後才若無其事的從鍋臺走出來。
這一切都被戰慄看在眼裏,心嘆這個桂枝嫂子也是個可憐人。這些年一個人支撐着茶棚的生意,還要照顧家裏的老人和小孩,確實不容易。
她那個男人外出經商,已有八九年,頭些年每年過年的時候還都回來,近些年是連家都不回了。倒是常有書信寄回來,只是信裏的內容多半是生意不濟,賠了銀子,要家裏攢些銀錢寄過去。
這次也不例外,還是說生意不好的事情,順便還說了身體也不好,要多準備些銀兩。
本來家裏的日子就過的不太寬裕,還要供養外頭那個男人,難怪桂枝嫂子會那麼傷心。
桂枝嫂子給茶碗裏添滿熱茶,拿出十個銅板放在桌上,“栗子,你幫我寫封信吧。”
戰慄看着上面還沾着油漬的銅板於心不忍,又把銅板退給桂枝嫂子,“我會幫你寫信的,不過銅板我就不要了,你幫我找些大哥不穿的舊衣服吧。”
桂枝嫂子驚訝栗子居然不收費,又好奇她爲啥要舊衣服,“栗子,你要你大哥的舊衣服做啥?”
“呃……”戰慄想了一會,說道,“嫂子,我剛剛成婚,你是知道的。嫁的是什麼人,你也知道。家裏困難,沒錢置辦新衣,就想着收些舊衣服,回去給我男人穿。”
這個理由也說的過去。
這個栗子到底是懂事了,雖然嫁個那樣的男人,可是沒有怨天尤人,還想着把日子往好了過,確實是不一樣了。
桂枝嫂子點點頭,“哎,嫂子家裏舊衣服多的是,你大哥又穿不上,我一會都拿給你。”
“那先謝謝嫂子。”戰慄的臉上劃過一絲喜悅,透着讓人捉摸不透的狡黠,“那我先把信寫了吧,寫完了信,嫂子再去幫我拿衣服。”
按照桂枝嫂子的口述,戰慄把信寫好交給她,“嫂子,你看看信,還沒有要補充的?”
接過信摩挲着紙面,仔細端詳。她也不認字,就是覺得這字寫的好生工整,比以前歪歪扭扭的字體好看上許多。
桂枝嫂子突然笑了笑,“嫂子我又不認字,你看着合適就好,沒有啥補充的。”
“那好,我把信封上。”
戰慄接過信將它放回信封,準備將封口合上,突然遲疑了一下,想着要不要跟桂枝嫂子說說那個男人的事情。
一個男人外出多年不歸家,十有八九是外面有情況了。這種時候還要家裏奉養老人、孩子的妻子寄銀兩度日,就不僅僅是渣男的事情,實在是該死。
可是後來又想想,這畢竟是別人的家務事。分與不分,都得看桂枝嫂子自己的主意,別人也無權干涉。
“封好了,嫂子。”
桂枝嫂子接過信封之後,緊緊的將信貼在胸口。
這裏面承載一個鄉下女人外出對丈夫的思念和期盼,着實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