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要做門閥 >第四百八十三節 負荊請罪(1)
    長安,人們依舊沉浸在蘭臺經書帶來的震撼之中

    尤其是整個士大夫階級,幾乎所有人都在討論這些重新出世的先王之書。

    對於士大夫們來說,這幾乎是他們所有人的榮譽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高興。

    楊宣和他的弟子門徒以及師兄弟們,就陷入了無邊的恐懼之中。

    人人都迷茫無比,不知道未來該何去何從

    左傳學派,先遭伍子胥鞭屍之傷,現在又受鄭武夫人規勸孺子重錘。

    一個地方出錯了,還可以假裝沒有這個事情。

    連續兩個地方出錯,卻將被天下人認爲,他們的一切都是假的。

    現在,就已經有人開始在宣揚,左傳是僞書了。

    經義上已經一敗塗地了。

    但更危險的是,來自政治上的壓力。

    現在,人人都知道,左傳諸生,已經深深開罪了張蚩尤。

    那位天子的寵臣,那位整理了蘭臺藏書的侍中官,那位發明了白紙的張子重。

    對方位高權重,若是想要報復左傳諸生。

    在現在的情況下,沒有人會說什麼。

    甚至,左傳諸生,已經被古文學派拋棄了。

    孔安國現在就已經在公開宣稱:左傳諸生非儒也。而他正是看破了這一點,才毅然撥亂反正,站到了正義這邊。

    其他曾與他們往來密切,甚至提供了無數幫助的古文系統的大儒們,也跟着宣稱自己早已經識破了左傳的真面目,只是與他們虛與委蛇而已。

    就連那個卜者丘子明,也變臉了。

    這個混蛋,居然厚顏無恥的說什麼,自己的卜算結果是正確的

    因爲他卜算的對象是張侍中,壓根不是他楊宣。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在短短一天內就讓楊宣真真切切的感受了一回。

    讓他知道了什麼叫前倨後恭。

    “怎麼辦”楊宣,陷入了徹底的迷思。

    現在的情況,對於他和他的弟子門徒來說,已經糟糕至極

    左傳學派,成爲了世界的孤兒。

    輿論唾棄他們,權貴遠離他們。

    至於百姓

    每天都在朝他的院子裏丟臭雞蛋、石頭和爛菜葉。

    就連自己內部,也出現了無數叛徒。

    每天都有人不告而辭,甚至有門徒弟子,公開宣佈,與左傳脫離關係。

    再這麼下去,都不用那個張蚩尤動手,左傳自己就會滅亡。

    可是

    “左傳不該滅亡”楊宣坐在書房裏,看着自己面前擺着的那一卷卷簡書。

    簡書上,一個個故事活靈活現。

    鄭伯克段於鄢,燭之武退秦師、趙氏孤兒、還有曹劌論戰、弦高犒師、申包胥哭秦庭

    這些

    都沒有錯

    宣揚的是仁義,講的是君子,恢弘的是大義,頌揚的是英雄

    “有罪,也該只是我是利慾薰心之人”楊宣回顧自己的這一生。

    他無比清楚的明白,是他,和他的同門們,將這些左傳的故事,變成自己爭權奪利的工具和籌碼。

    現在當危機發展到這個地步,楊宣知道自己和他這一代左傳之人,已經是身敗名裂。

    但

    他心中最後的良知,讓他明白,必須給自己和自己的學派,留下道統。

    左傳和它的文字,不該在自己這一代人手中斷絕

    哪怕放棄所有縱然賭上一切

    這樣想着,楊宣就站起身來

    ,他從牆上取下自己的佩劍,將之系在身上,隨後走出大門。

    院落裏,曾經的學生與門徒們,都在收拾包裹,他們都用着複雜的眼神看着他。

    楊宣看着他們,動了動嘴脣,沒有說話。

    他知道,就連夫妻,尚且遇到大難,也會各自飛。

    何況師徒

    且,他更明白,這麼多年來,這些弟子跟隨他,只是爲了出人頭地而已,只是爲了利益而已。

    現在他和左傳都已經臭掉了。

    這些人沒有落井下石,真的已經很不錯了。

    提着劍,楊宣徑直走出門。

    立刻,周圍市民,都以不屑和唾棄的眼神看着他。

    甚至有人當面罵道:“沽名釣譽之人,爲何還不死”

    楊宣閉上眼睛,這個世界成王敗寇,莫不如是。

    他已經是沒救了

    世人的觀念和想法一旦形成,除非發生奇蹟,否則不能扭轉。

    但

    左傳這本先賢之書,卻還有救

    確實,楊宣知道,他曾經宣揚的左傳傳續是他胡扯的。

    但

    左傳是前人所遺,卻是事實。

    他昂起頭,直面着眼前和耳邊的種種唾棄和謾罵。

    “吾還要去做最後一件事情”楊宣握着拳頭,告訴自己。

    他個人死不足惜了。

    也不得不死。

    不死,何以謝天下

    但,左傳要活,卻必須去請求那個侍中官的諒解。

    也只能寄望於對方寬宏大量,不計前嫌

    雖然,從種種傳言和對方的性格來看,這個事情的機會不大。

    對方可是張蚩尤,還是信奉大復仇思想的公羊學派的人

    以直報怨,一直就是他的標籤

    可,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也要爭取

    也必須去爭取

    戰國的廉頗負荊請罪,從而與藺相如和解。

    如能得到對方諒解和不再追究,甚至給左傳說點好話。

    他負荊請罪,乃至於肉袒謝罪,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這樣想着,楊宣就踏步向前,迎着世人的冷眼和唾棄,走向建章宮方向。

    坐在案几前,張越拿着一卷書簡,仔細的閱讀着。

    他現在在看的是,從蘭臺取來的李廣利大軍遠征大宛時的相關報告。

    這些報告來自於各級將領,包括隨軍軍法官,向御史大夫衙門發回來的簡報。

    其中描述的戰爭細節以及沿途地理、地貌,讓張越受益良多。

    畢竟,西域地區,對於他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冷兵器時代的戰爭,也是他不可能接觸到的事情。

    而後世的那些地理知識與地貌、地圖。

    講老實話,在這個時代,幾乎沒有什麼價值。

    因爲,兩千年時間,足以令滄海變桑田。

    後世的戈壁,在如今是綠洲。

    而後世的綠洲,可能在現在是戈壁。

    更重要的是河道的改道與風沙,足以改變一切地理地貌。

    他正看得入神之時,一個宦官,躡手躡腳,走到他面前,稟報道:“侍中公,司馬門衛尉派人來稟報,有人在司馬門前長跪不起,求見侍中”

    “誰”張越問道。

    “據說是那左傳楊宣”這宦官有些猶豫,最終還是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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