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衍鞮仰頭往自己嘴裏,灌下一大口馬奶,然後抹了一把嘴巴。
被圍已經超過九天了。
衛律的大纛和援軍,似乎依然遙不可及。
軍隊上下,都已經是謠言四起,軍心動搖。
更要命的是,氣溫不斷升高。
特別是中午,熾熱的陽光,讓人心浮氣躁,壓抑無比。
混亂與無序,開始在軍隊蔓延。
特別是奴兵們,已經明顯出現了對貴族和軍官的牴觸心理。
帶來的乾糧、鹽巴,也已經耗盡。
現在,全軍上下,數千人和上萬的牛馬,都已經面臨了缺糧缺水的困境。
“大王”一個匈奴貴族,躡手躡腳,走到虛衍鞮身邊,稟報道:“奴才這兩天發現,那些漢人降將,常常聚在一起,鬼鬼祟祟的用着些我們聽不懂的漢話在議論”
“哼”虛衍鞮冷笑一聲,對此毫不意外。
匈奴人的字典裏,從未有什麼忠誠的概念。
自然,也不會對別人在這個方面有所設定。
事實上,對匈奴人來說,背叛纔是常態,兩面三刀纔是正常。
“且不管這些人”虛衍鞮擺手說着,非常自信的道:“他們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姑衍騎兵,雖然是以漢朝降將訓練出來的。
但其兵源,卻皆是來自匈奴孿鞮氏和四大氏族的本部嫡系。
這些人,都是匈奴帝國的鐵桿死忠
是單于庭的擁護者
僅靠那十來個訓練過他們的漢朝人,是根本拉不動的。
對虛衍鞮而言,當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
他真的是不能不考慮強行突圍這個選項了。
以放棄一部分騎兵,甚至將主力放棄爲代價,掩護自己和少數核心貴族,突圍回到弓盧水。
而且,必須馬上決斷
時間越久,突圍的勝算就越低
因爲,當鹽開始稀缺。
特別是戰馬需求的畜鹽開始短缺。
戰馬就會漸漸失去高速機動能力。
冷兵器時代的鹽,就是機械化時代的石油。
沒有它,別說打仗了,連走路都走不動
只是,虛衍鞮忽然發現,現在再去強行突圍,好像時機和機會,都已經不在自己這邊了。
和三天前比,現在,他若想要突圍,就必須得對面的漢軍犯錯,讓他可以抓住一個機會,從而迅速突破缺口
但問題是
漢軍願意給他這個機會嗎
他皺着眉頭,看向遠方視線之外,隱約可見的漢軍營壘,內心充滿了忐忑。
恰在此時,那處漢軍營壘中,忽然傳來了陣陣歡呼聲。
而且聲音越來越大,縱然相隔了三十多裏,虛衍鞮卻依然能聽到。
“怎麼回事”虛衍鞮立刻下令:“馬上派人去偵查”
“遵命”立刻有人領命而去。
但
虛衍鞮很快就知道,他已經不需要派人去偵查和打探了。
因爲漢朝人主動將答案向他揭示了。
大約一刻鐘後,就在虛衍鞮的眼皮子底下,幾輛漢朝戰車,在數百名騎兵簇擁下,將一面面凌亂、破碎的戰旗,高高舉起。
而更讓他心悸的,還是那面衛律的大纛,被幾個漢朝人擡着展開。
而七八個被綁縛起來的戰俘,也被押了出來。
那些人,虛衍鞮甚至都認得。
蘭氏的、呼衍氏的,須卜氏的
一個個曾經在匈奴,也屬於風雲人物,精幹貴族的大將,如喪家之犬,垂頭喪氣的被押到了陣前。
一個漢軍大將,策馬而出,行至陣前,遙望着山林裏的姑衍騎兵們,然後用着匈奴語,高聲宣讀着:“奉漢天子欽使、侍中、建文君張公諱毅之託,漢長水將軍、城父候續相如,正告匈奴姑衍王及其扈從、爪牙、幫兇:蓋聞自古正邪不兩立,匈奴稽粥氏率獸食人,目無王法,頑抗天命,不臣漢天子,其罪大焉”
虛衍鞮和所有的匈奴貴族,甚至騎兵們,卻已經根本沒有心思,再去聽那漢將的宣講。
他們只是傻傻的看着那些旗幟、大纛,以及那些熟悉的骨都侯們。
於是,他們心底最後的依仗,終於轟然倒塌。
不會再有援兵了
也沒有人會再來接應他們了
他們現在已經是孤家寡人,被圍在這距離漠北千餘里,隔着瀚海與戈壁的漠南腹心的孤軍。
他們前方是漢軍的銅牆鐵壁,後面是千里瀚海,黃沙與戈壁組成的死亡之地。
原本就已經動搖的軍心,終於在這致命的打擊下,立刻崩散
韓國瑜等人,更是第一時間做出了決斷。
“必須馬上想辦法,找一個機會立功”韓國瑜用着自己家鄉的南陽話,對幾個同伴說道:“不然,吾等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作爲主動投敵之人,韓國瑜等人很清楚,漢室對於叛賊的態度,有多麼苛刻
可以這麼說,漢人寧肯原諒敵人,也不會放過叛徒
對於叛徒的刻骨痛恨與敵視,是深深篆刻進骨髓之中的情感
就像人們仇恨與痛恨那些禍國殃民的昏君、暴君、佞臣、權臣一般。
其他人,都是紛紛點頭。
而此刻,整個姑衍萬騎上下的秩序,幾乎已經陷入癱瘓。
貴族、武士,全部陷入了人心惶惶,不知所措的情形之下。
而奴兵們,乾脆就趁機,掙脫了監控,逃出了山林,奔向了自由漢軍所在的地方。
這也是漢匈戰場上,最容易出現的情況匈奴方面的奴兵們,只要戰事不利,便會想方設法的找漢軍投降、輸誠。
而虛衍鞮卻只能傻傻的看着這一切。
他甚至忘記了阻止。
他的左右親信們勉強打起精神,提起意志,對虛衍鞮道:“大王,請立刻下令突圍吧”
“不然,等到晚上,奴婢懷疑,就連最忠誠的武士,也將各自奔逃”
孤軍,還是被包圍的孤軍,是所有軍隊的噩夢
即使是漢朝最精銳的部隊,一旦被包圍,陷入絕望,也會崩潰,何況是學了半吊子漢軍制度和訓練的匈奴騎兵
“向哪裏突圍呢”虛衍鞮苦笑着:“本王又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