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題發揮是每一個正治人物的基本功
若連這個技能都不能掌握,那麼,這個人也就別混正壇了,趕緊回去種田保住小命吧
王莽看着,連忙勸道:“君候豈不聞,小不忍則亂大謀還請將軍暫息雷霆之怒”
李廣利轉過頭來,不懷好意的看向王莽,目露兇光,道:“本將統帥河西,兼領西域征討,匈奴征伐之事自天漢以來,天下輿論洶洶,皆以爲我李廣利禍國殃民,舉止失措”
“今,連匈奴小賊也以爲如是”
“若不能給點教訓,豈非讓匈奴輕我”
王莽聞言,當然不敢說君候您就算給匈奴看幾次笑話又怎麼了打贏最重要這樣的話,只好低頭道:“大丈夫豈在凡夫俗子之議”
“哼”李廣利搖搖頭,說道:“都護說的倒是輕鬆”
他直勾勾的盯着王莽,道:“但本將軍不願受此悶氣,必定要給李陵一個教訓”
他忍了二十多天了,已經是忍無可忍
如今,終於被他找到機會,抓到了藉口,自然立刻就舞了起來。
此刻,李廣利的臉色因激動而猙獰起來,情緒更是跟着高漲上來,他狠狠的盯着王莽,道:“都護,無論都護同意還是不同意,本將軍都已經決定了”
“來人”李廣利吼起來:“將王都護請下去好生照料”
渠犁城中,李陵在城頭上,遠望着輪臺方向。
“李廣利真的會上當嗎”李陵的親信心腹之一的王遠問道。
“他上不上當,又有什麼干係”李陵呵呵一笑,成竹在胸一般的說道:“天下之事,事在人爲,人才是決定一切的根本”
“貳師將軍李廣利,十餘年來被天下之譽謗於一身”
“他豈會甘願就這樣退出舞臺,淪爲二流、三流人物”
在權力的舞臺中央坐的久的人,除非老到不能動了,幾個人肯輕易放下那中央的光與熱
李陵可記得很清楚,他的祖父李廣,年七十都想要主動請纓爲前鋒,爲先鋒。
那李廣利的好勝心和功名心,可是不弱任何人的。
而其貪婪之心,更是少有人可及
便是李陵自己捫心自問,若異位而處,自己站在李廣利的位置上,十餘年來飽受天下誹謗,又承擔着十幾萬甚至幾十萬人的期許與前途。
日日夜夜,想着天下的議論。
時時刻刻,爲天下人指指點點。
還要處心積慮,協調河西各方,組織一次又一次的戰爭。
而得到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功敗垂成
好不容易,花了十幾年時間,將河西四郡和西域各國的勢力都穩固下來,這時候一個年輕人忽然崛起,而自身十幾年努力與付出加在一起,都不如後者一月之功。
換了自身,也肯定坐不住。
故而,李陵特地讓人將自己的書信,抄錄了百餘份,在送給李廣利的同時,散發給漢軍上下。
目的不是爲了激怒李廣利,也更非妄想什麼李廣利會被自己牽着鼻子走。
李陵,只想給李廣利一個藉口,一個掙脫束縛的藉口。
至於束縛掙脫後,李廣利是會按照自己的心思來,還是另闢蹊蹺,這就不是李陵所能控制的了。
現在的情況,是漢室拿着國力欺負人。
而匈奴方,卻只能以西域一隅之力來迎戰。
無論是兵力、物資還是其他因素,匈奴人在這個局面下,沒有半點勝算。
漢軍甚至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只要按照當前的部署,穩步推進,匈奴和他一點機會都沒有
這是赤裸裸的陽謀,擺明車馬的羞辱。
在這個局勢下,匈奴方唯有夾着尾巴撤出整個戰場,放棄掉輪臺,放棄掉尉黎、龜茲以及整個天山北麓範圍內的土地,甚至可能不得不放棄白龍堆,退守車師。
這就是孫子所謂的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更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打法。
將漢軍和漢室的優勢發揮到淋漓盡致。
在這種打法下,匈奴人和他,別說有什麼機會了,能不將之前佔的便宜連本帶利的全部吐出來就已經是老天爺保佑,神明開恩了。
換而言之,沒有比這個更糟糕的情況
“那我們如何應對”王遠問着。
“等”李陵摩挲着手心,輕聲道:“等到十月,漢軍若依然保持現在的樣子,我們就撤”
“放棄尉黎,放棄龜茲,放棄白龍堆,若有必要連天山北麓下的危須、焉奢的一部分也棄掉”
“等待明歲開春,趕快派人去長安請和”
“別管什麼面子了,漢人的一切條件都答應,哪怕稱臣也接受先把情況穩住再說”
這一戰若敗,匈奴的西域部分就要丟掉一個可以持續供應資源的寶地,整個絲綢之路的北道也將從此暢通。
而漢人更可以趁機向西進軍,將漢與烏孫、大宛之間的聯繫通道打通。
從而在戰略上形成,漢、大宛、烏孫三面夾擊匈奴西域部分的攻勢。
上一個這樣被人針對的,已經涼的骨頭都朽掉了
所以,到那個時候,匈奴就別逞強了,趕快跪下來跪舔長安,不惜一切代價,先與長安議和,讓漢軍退出戰爭。
哪怕稱臣,縱然喊漢朝皇帝爸爸,也是可以商量的。
因爲,到那個時候,匈奴的敵人,就會從漢變成烏孫
矛盾也將從漢匈爭霸,變成烏孫、匈奴誰是西域、草原之主的戰爭
王遠聽着,卻是不太相信,道:“不至於吧”
“怎麼不至於”李陵理了理衣襟,道:“匈奴人看不明白,吾等還不知道”
“自那位鷹楊將軍北伐,封狼居胥山後,匈奴的國運,便已經若殘燭一般,只差有人吹口氣就將熄滅”
“當初霍驃姚也曾封狼居胥山,那時候匈奴不也沒有亡”王遠不懂的問道:“如今,衛長平、霍冠軍皆已作古,漢室國力也遠不如昔,何以如今會滅亡卑下委實不解,還請主公教之”
李陵看着王遠,笑了一聲,非常有耐心的向後者解釋道:“當初,霍驃姚封狼居胥山之時,漢軍可沒有在樓蘭設尉,更沒有在河西四郡建起數千裏邊牆”
“且,時移世易,當初霍驃姚封狼居胥山,匈奴固然元氣大傷,然其百年積威依在,西域諸國,哪怕烏孫也要唯其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