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安糜聽着,低下頭來,他知道,翁歸靡說的是對的。
現在的烏孫,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而且,也只有請解憂公主親自前往漢朝求援,並面對面的督促漢朝人出軍,纔有可能讓漢人在最短的時間內出兵救援。
他思慮良久,終於低下頭來:“您的意志,偉大的白狼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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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便到了九月底。
冬天的氣息,開始出現在居延。
早上甚至下了一小陣冰雹,路面上的霜凍,直到太陽刺穿濃霧,也未消散。
驛館之中,照例響起了月氏人每日的梵唱之聲。
幾個官吏,坐在驛館門口,一邊偷着閒,一邊在圍在炭爐旁,溫着
黃酒,喫着醬菜。
忽然,遠處幾輛馬車駛來。
官吏們見到那些馬車的樣式,連忙起身迎了上去。
“太孫殿下有令,召見月氏使者!”一位身着絳衣的官員,走在馬車前,對着這些官吏道:“快些去讓使者準備吧,沐浴更衣……”
“諾!”官吏們立刻應了一聲,連忙回去,將這個消息告知正在梵唱禪坐的月氏使團。
“世尊保佑!”色伽羅聽到這個好消息,立刻雙手合十,讚了一句:“漢朝終於肯見我們了!”
“未必是好事……”婆蘇提卻是搖了搖頭:“漢朝將我們晾在這裏數日,一個高級官員與貴族也沒有出現,如今忽然召見,且是其太孫親自召見……”
“這恐怕是世尊對我等的考驗!”
其他人面面相覷,卻又不得不承認,婆蘇提說的可能是對的。
在這驛館數日,漢人的高傲,他們親眼所見。
在其他地方,他們這樣日夜梵唱,必定能引起關注,從而有機會與當地貴族、官員搭上線。
但在這裏,這漢朝的地方。
他們這樣做,除了一些胡商外,沒有任何漢人對他們表示好奇,便是那些看門的小吏,也毫不關心他們。
婆蘇提曾經藉着機會,旁敲側擊的詢問過幾個驛館官吏。
結果,他得到的答案讓他大喫一驚。
這些漢朝人,對他和他所尊奉、崇信的浮屠教與迦南,毫無興趣。
按照他們的話來說是:夷狄蠻夷之教,有甚可取之處?
婆蘇提自是不服,於是與之辯論起來,企圖用言語與口舌,闡述無上佛法感化對方。
結果……
婆蘇提被其說的頭昏眼花,腦袋都脹了起來。
什麼陰陽五行,乾坤八卦,上善若水,道法自然……
婆蘇提雖然不懂,也不瞭解這些東西,但潛意識告訴他,這些東西似乎蘊藏着與他所信奉的世尊之說一般深奧的道理。
於是,他一時間啞口無言。
而那,只不過是漢朝的一個小吏,在這座漢朝塞城裏,屬於平平無奇的人物。
按照他的說法,漢朝比他強的,沒有一百萬,也有九十九萬。
而他,卻是月氏國中的頂級貴族,是貴霜部翕候的侄子,身體裏流着高貴的血脈,在國中更是享有着盛名,不過二十多歲,便已經建立了屬於自己的迦南(早期佛教僧團的稱呼)。
想想看,漢朝連底層的小吏,都對他們毫無興趣。
過去數日,更是連理都不理他們。
如今,忽然間卻被告知,漢朝的太孫,相當於月氏王世子的大人物,將親自接見他們。
事出蹊蹺,豈是無因?
“總之,我等務必牢記見機行事,不可讓漢朝人有輕我月氏的想法!”婆蘇提告誡着使團衆人:“你們務必要知道,漢,是一個強國,且是一個有能力干涉與影響世界的強國!”
“若讓漢輕我國、我教,那麼,整個世界都會輕我國,輕我教,如此輕則佛法傳播將受挫,重則可能引發佛難……”
衆人聽着,紛紛雙手合十,道:“謹遵戒令!”
居延都尉官署之中,張越站在沙盤前,俯視着剛剛更新的沙盤局勢。
“匈奴人的進步,比臣想象中要快……”張越輕聲呢喃着:“殿下請看,這是剛剛更新的大宛戰局……”
如今,距離烏孫藥殺水之敗,已經過去了差不多半個月了。
半個月,足夠這場大戰的消息,傳到居延。
尤其是,匈奴大軍之中,就有着漢軍的戰場觀察團。
所以,在昨天,相關情報就已經送到了張越手中。
劉進看着沙盤,凝神良久,問道:“卿已經下定決心了嗎?”
張越聽着,微微一笑,道:“殿下莫急,還是且等烏孫的反應……”
“烏孫?”劉進不太理解。
“嗯……”張越笑道:“臣想知道,烏孫人如今是否已經認清現實了!”
這無疑是一個考覈。
烏孫人若是通過了,那麼,未來大漢帝國的戰車上有其一席之地。
如若不然……張越就得另外找一個可塑之才,來培養與扶持了。
西域三十六國,總會有人願意當漢家的刀,爲漢軍的鷹犬的!
畢竟,都是些聰明人!
這從漢匈爭霸數十年,而長安大鴻臚的蠻夷邸內,滿座西域列國質子就看得出來了!
“烏孫人怎樣纔算認清現實?”劉進問道。
“自然是……”張越輕笑着:“解憂公主殿下,親至居延,來朝殿下,求援大漢!”
劉進聽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張越的意思,他自是懂得,若連這個都不懂,那麼他的書就真的是白讀了。
“月氏人,卿有什麼打算?”劉進忽然岔開話題問道。
“嘿!”張越笑了起來:“正要與殿下言說此事……”
張越走到牆壁前,解開遮掩的幕布,將一塊巨大的地圖,坦露在劉進面前,然後問道:“殿下可還記得,當年臣與趙破奴老將軍所繪的《大漢一統天下寰宇圖》?”
劉進點點頭。
張越咧嘴一笑,道:“然而殿下可知,《大漢一統天下寰宇圖》所繪之天下,實則不過真實天下之一角……”
“至少月氏所居,及其周圍之世界,便已廣闊肥沃,不下中國!”
劉進走上前去,見到在油燈照耀下,牆壁上的那副地圖,密密麻麻的山川與河流,數不清的王國與城邦。
而漢與月氏的控制區域,竟相差無幾。
劉進看着,只覺得心臟砰砰砰的跳動着。
作爲太孫,作爲帝國的未來統治者,他和所有君王一樣,有着一顆征服者的心。
只不過,與其他征服者相比,這位大漢太孫殿下,隱藏的更深,有着一張名爲仁義寬厚的面具。
然而,事實上,詩書之中,以仁厚寬大聞名的先王賢臣們,無一不是赫赫有名的征服者!
易雲:王用出徵,有嘉折首,獲其匪醜,無咎!
詩云:天子命我,城彼朔方!
於是,對諸夏文明而言,在實際上不存在不想擴張的君王、統治者。
嘴上說着‘仁義寬厚’‘以和爲貴’的人,實則只是因爲實力做不到的挽尊罷了。
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窮則共同開發,達則自古以來。
就像劉進,當他看到那牆壁上的廣闊世界。
胸中自然而然的生起了豪邁之情!
於是,這位太孫殿下,審視着這廣闊世界,終於忍不住嘆道:“嗚呼!四海八荒,竟還有如此之多的邦國,未能明曉聖人教誨,先王之道,不能知仁義禮信之教,何其悲哉!”
“孤爲高帝子孫,承太宗遺澤,受先帝之教,蒙皇祖父之訓,安能蠅營狗苟,坐視這萬民陷於水火?”
張越聽着,微笑起來。
因爲他知道,劉進的這些話,其實總結起來就是——真的好想開門去給這些國家送去先王的諄諄教誨與先賢們的智慧之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