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兩百八十三節 大人,時代變了
    時至孟春之月,海潮翻涌,波濤粼粼,海鷗翔集,帆船如雲。這裏是新江都的外海。

    自去歲樓船新闢身毒,校尉辛慶忌定新江都之地,其後,安南都護府都護常惠遣其子威爲新江都守。

    於是,番禹方面的艦船,接踵而至。

    特別是那些龐大的捕鯨船,在過去數月中,趁着順風,從番禹起航,楊帆而至。

    因爲,有人在這新江都的外海,發現了大批大批的抹香鯨、露脊鯨活動的痕跡。

    於是,聞到了黃金味道的捕鯨船,聞風而來。

    沒辦法,如今漢室對鯨脂需求極爲旺盛。

    取其脂,煉其油,以爲燃燈之用。

    從未央宮到普通市井閭里,照明的需求無窮大,市場無窮大。

    更不提,鯨油還可以製成其他種種產品。

    譬如香皂、防凍油,乃至經過加工提煉後,用於少府的器械、水輪,爲潤滑之物,也可以用於軍械保養、甲冑除鏽。

    鯨脂幾乎是萬能的。

    所以,朝鮮王劉胥,依靠從扶桑海峽、朝鮮海峽中的鯨羣,歲得數萬萬之利。

    這還是丞相有令:禁捕懷孕、哺乳母鯨與幼鯨。

    朝鮮、扶桑海峽中,常常有樓船艦隻巡邏,一旦發現有船違反禁令,輕則罰沒所得,重則沒收船隻,船主流放西域與胡人同耕。

    不然,朝鮮王的鯨油買賣不知道能做多大!

    但,丞相再怎麼霸道,手也伸不到這數萬裏外的身毒海來。

    所以,自去歲九月以來,已有數十艘捕鯨船,跨越海疆,萬里而至。

    到了這新江都後,衆人驚喜的發現,此地無有封凍之憂。

    只消天公作美,便可日日出海。

    真真是日進斗金,數錢數到手筋疼。

    唯一所慮,乃是這身毒之海,風浪無常,天時無定。

    常常有船隻,因爲太過深入海疆,遭遇風浪傾覆,船毀人亡。

    所以,吃了教訓後,衆人現在也只能在新江都附近數百里之地的海域巡遊。

    ‘廣安號’就是一艘正在巡航、尋找鯨魚的捕鯨船。

    船長十二丈,寬三丈,上下兩重,乃是前年剛剛從江都造船廠之中下水的最新式捕鯨船。

    其結構設計與構造,皆是請的樓船衙門最有經驗的船官設計,用了許多新式技術。

    譬如六分儀、羅盤、千里鏡等軍方器械一應俱全。

    船首更是立有一架由絞盤驅動的弩機,乃是專門爲捕殺巨鯨所設計。

    弩機巨大,堪比過去的牀子弩,可射百步之遠,直入巨獸之血肉,箭頭上全是倒刺,一旦命中無論何等巨獸,都不能逃脫。

    此刻,‘廣安號’便獵獲了一頭巨大的抹香鯨。

    起碼十餘丈的巨大身軀,在海濤中掙扎翻滾。

    海面已經被血所染紅,這巨獸已經窮途末路,奄奄一息,連再次下潛的力氣也沒有了。

    船主楊漢看到這個情況,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一千萬真是花的值!”

    想過去他在朝鮮捕鯨,租賃朝鮮王提供的船舶,在萬里海疆之中,需要不停尋找着海面上可能出現的任何巨獸蹤影,然後選中一頭體型合適的進行追蹤,最終,須得趁着巨獸上浮的時候,冒着生命危險,分乘小舟靠近,用長矛等繫着粗繩的武器攻擊巨獸。

    常常十次捕獵,也未必能成功一次。

    而且,即使成功,風險也依舊巨大。

    海浪、天氣、巨獸的反抗,都可能造成死傷。

    哪像如今,腳下的鉅艦,堅固可靠,只要不遇到大風暴,就無有危險。

    絞盤驅動的弩機,準確度相當高,特別是在百步外瞄準那些巨獸時,不說百發百中,起碼也是十中六七。

    尤爲重要的是,鯨魚的體型,再也不受限制了。

    所以,他們可以儘量的捕殺那些體型巨大的鯨魚,而不是和過去一般,只能選擇合適的目標。

    這可真的是天壤之別。

    就像現在所捕殺的那頭抹香鯨,在過去,便是看到了也只能放過——因爲風險太大了。

    而如今,卻可以靜靜的等着它走向死亡。

    然後就可以靠近鯨屍,從容的割取其身上的鯨脂。

    就這麼一頭,足可提煉鯨油上百桶,價值數百萬!

    想到這裏,楊漢就忍不住哼起了小調,心中想着:“在此身毒一載,足可抵吾過去數歲!”

    “待過些年,吾便可以攜千萬之資,於長安購置宅邸,頤養天年,逗弄孫兒了!”

    就在此刻,楊漢手中持着的千里鏡中,卻忽然出現了一片雲帆。

    接着,十餘艘鉅艦,劈波斬浪而來。

    數不清的巨帆,佔據了千里鏡中的全部視野,一面黑色的龍旗,隱隱飄揚於雲帆之間。

    楊漢心中一驚:“朝廷終於是派了樓船來了!”

    “卻不知是那位明公領銜……”

    “旦看此陣容,想必定是一位公侯吧!”

    於是,他連忙敲響了銅鑼,召集水手,吩咐道:“王師已來,爾等務必小心謹慎,日後不可再捕違禁之獸!”

    “諾!”水手們互相看了看,也只能是無奈的唱了個諾。

    …………………………

    張安世站在艦首,微微發白的鬍鬚,在海風中搖曳,眼前墨綠色的琉珠,輕輕晃盪。

    他的心神卻忍不住飄回了長安。

    去年七月,辛慶忌回朝述職,旋即被以身毒之功,封南安候,拜爲樓船將軍,秩比兩千石,食邑四千戶。

    八月,宣室殿議事,在那位丞相的推動下,身毒都護府的結構被定了下來。

    其秩比萬石,位比九卿,總責身毒內外事,負有內鎮不臣,外撫遠夷,宣王化於異域,布天德於海外的使命。

    實際上,這就是逼一位卿大夫主動請纓,往鎮身毒。

    而且,乃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就是衝着他這帝黨領袖而來。

    所以,張安世推無可推,只能被迫捏着鼻子,主動上書請求爲‘天子分憂,丞相理政’。

    於是,秋九月,詔以‘扶危定策功臣、尚書令、萬年候張安世以執政鎮身毒,遷身毒都護府都護,賜節旄,許便宜行事,總督身毒內外之權,佐其上下事’。

    簡單的來說,就是他這個帝黨領袖被踢出了長安,半流放的來了這身毒。

    哪怕明面上說的再好聽,其實也是那位張子重在掃清奪權的障礙——至少張安世是這麼想的。

    “諺曰:張子重之心,路人皆知……”大漢忠臣心事重重的感嘆:“吾離長安,奈何天子誰佐!”

    左右都是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一個人敢插嘴。

    因爲,張安世是執政,且是丞相當年的結義兄弟,更乃是長期坐鎮於中樞,執掌大權的尚書令。

    這些年來,他天天都是這麼個態度。

    朝野上下,早已經見慣不慣。

    曾有些人,想以此構陷,向丞相舉報‘尚書令圖謀不軌,陰謀作亂’。

    結果,張安世屁事沒有,舉報者卻被‘遠竄昆明’,去了滇國,與滇王爲臣……

    當然,也不乏有‘思念先帝’的大漢忠臣,暗地裏聯絡這位尚書令,欲要‘內發忠義之士,外交大將,以除賊臣’。

    然後……

    沒有然後了。

    錦衣衛的三木之下,哪裏還有什麼活路?

    總之,這位執政,自己思念先帝,自己心念漢室,自己忠心天子都是可以的。

    但外人就不要想了。

    正應了丞相曾說過的一句話:律法之下,人人平等,執政大夫,更加平等。

    張安世發完牢騷,就恢復正常,扭頭對身側的辛慶忌問道:“此來身毒,往後武備戎馬,就要有勞將軍了!”

    “不敢!”辛慶忌連忙行禮:“末將唯執政馬首是瞻!”

    如今,辛慶忌已經是樓船將軍,算是正式成爲了他叔父辛武靈的接班人。

    只是能不能順利的繼承家業,卻還得用武勳來換。

    須知,如今長安中樞,正在緩慢的變革。

    自永始以來就一直穩定的十二卿大夫格局正在漸漸改變。

    前年,韓王公孫遺辭世,丁緩接班。

    去歲,樓船將軍辛武靈致仕,徹底拉開了中樞換馬的序幕。

    八月,大鴻臚於己衍致仕,贈魏國公。

    九月,尚書令張安世請出身毒,授身毒都護府都護,賜節旄,許幕府,拜爲身毒都督,總身毒內外大小事。

    十月,廷尉丙吉辭任,出爲西域都護府都護,接着執金吾王莽致仕,贈楚國公。

    隨着這些人事變動,一批新人,走馬上任。

    故樓船別駕貢禹,權尚書令,接替了張安世的職位。

    涼州刺史兼敦煌太守雋不疑權廷尉,京兆伊王吉爲廷尉左師,樓船別駕貢禹爲廷尉右師,丞相以天子詔下天下:法者,繩之準也,欲求繩準,豈不立師?今以廷尉左師,以釋民法,以廷尉右師,以釋刑法,天下刑訟,且以廷尉左右師之解釋爲判。

    於是,命令王吉與貢禹,從天下刑法名家之中,各自推薦九人,以爲‘釋法博士’,總掌法律釋義與案例審查,凡有疑難,九人合議、投票以定。

    於是,廷尉的結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所以,張安世所言:張子重之心,路人皆知。

    倒也不是虛言。

    只不過,那位丞相所想的,並非篡位代國。

    依然還是他的老一套路子——時移世易,變法革新,以順時局。

    用其本人的話說是:大人,時代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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