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陳自默聽得出來蘇瑩瑩這番話裏譏諷的語氣,可是,他又不知道再接着說什麼。
心裏面,愈發稀裏糊塗,冤枉的火氣在體內越燒越旺。
換做以前,蘇瑩瑩還真就不屑於理會這些年輕幼稚的男生,做出多麼蠢的事情,也不會對這種事情有任何的心情起伏。但今天,她雖然仍舊保持着自己的風度,但心裏,是真的生氣了。昨天陳自默驟然發飆,猶若石破天驚般強勢打擊馮江,維護了班主任朱慈軍老師的尊嚴,也英雄救美般,救了當時面對戾氣十足兇狠殘忍的馮江,已經惶恐失措的她……如果當時沒有陳自默站出來,那麼,一向清高,自負成熟被所有同學只能仰視的蘇瑩瑩,肯定會被馮江打一個耳光,甚至幾個耳光,有可能還要踹上兩腳。這對於她來說,是絕對無法承受的屈辱。
所以她感激陳自默,也因陳自默表現出的巨大反差而震驚,向來對男生沒有任何波動的心靈中,泛起了一絲漣漪。
所以今天陳自默的表現,讓她因爲失望而生氣!
從上午進入教室,看到陳自默的那一刻起,天性聰慧又比同齡人更爲成熟的蘇瑩瑩,就把虛榮心迅速膨脹的陳自默,其個人變化看得清清楚楚。那時候,蘇瑩瑩就已經有了些許的失望和擔心,因爲她不想老實憨厚的陳自默,變壞。
她在心裏安慰自己,陳自默天性純良,應該不會的。
但今天下午第二節政治課上,陳自默做出的那件事,卻讓蘇瑩瑩大失所望——終究還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半大孩子,終究是,沒有什麼心胸眼界和良好教養的鄉村娃。
放學的鐘聲敲響時,蘇瑩瑩看着坐在那裏沉着臉皺着眉頭的陳自默,忽而心中一軟,想着也許如上次那般,自己勸陳自默一次,就能把正在墮落的他,挽回來?
察覺到了蘇瑩瑩的目光,陳自默露出自嘲又帶着些許生氣的牽強笑容,收拾書包起身要走。
“陳自默,你等一下。”蘇瑩瑩喚道。
“嗯?”陳自默停下了腳步,心生出一縷激動和希冀,看向蘇瑩瑩。
許多同學都循聲看向兩人。
蘇瑩瑩毫不在意別人的注視,也不擔心同學們私下會對她和陳自默有什麼樣的非議,她撕下一張紙條,持筆快速地寫下了兩行小字,然後把紙條摺疊,遞給陳自默,微笑道:“現在不許看,回到家再看。”
“哦。”陳自默有些恍惚地點頭答應,心裏面,好似吞了蜜般,甜絲絲的。
蘇瑩瑩當衆給我寫紙條……所有同學都看到了啊!
她是故意的。
她還向我露出了溫柔的,在她臉頰上幾乎從未流露出的略顯調皮撒嬌意味的笑容。
誰都看得出來啊,她對我肯定有那個意思,有……好感?!
否則,她怎麼會這樣?
蘇瑩瑩沒有理會同學們的竊竊私語和略帶調侃,也有羨慕的表情,也不再理會站在桌旁發呆的陳自默,快速收拾好書包,秀美的臉頰難得泛起了些許紅暈,起身幾乎是小跑着離開了教室——畢竟女兒家心思,當衆給男生紙條,後知後覺剛纔自己還露出了那般笑容,蘇瑩瑩也不禁懊悔自己的一時衝動。
本來還因爲身體虛弱,所以陳自默之前還抱着讓王輝或者楊強斌載着回村的想法,現在,他都顧不得和王輝、楊強斌打招呼了,揹着書包直奔車棚,騎上自行車飛快地往村裏趕去。
他巴不得馬上打開紙條看到裏面的內容。
但,蘇瑩瑩讓他回到家再看,所以,他要以最快速度回家,看看紙條上寫了些什麼。
回到家打開街門,陳自默顧不上把自行車推進家裏,書包也沒摘下來,就從兜裏掏出了那張紙條打開,只見上面寫的是:“事情你做的沒錯,錯,在於你做這件事的心態,出發點。你,會是下一個馮江嗎?”
陳自默拿着紙條,怔怔地站在了門樓下。
我當時的心態是什麼,我做那件事的出發點,又是什麼?爲什麼,她問我會是下一個馮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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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自默認真地反思着……
是的,從上午開始,我就在等待一個可以耀武揚威表現自己的機會,在同學們的熱情下,我得意忘形了,我在學校這一天的時間裏,在所有同學們面前,表現得和以往大不相同,我太張揚了;我當衆叱責劉賓、田志良那些壞學生,不是爲了幫助王秋芬老師,而是爲了彰顯自己,爲了吸引蘇瑩瑩的注意,爲了,得到包括蘇瑩瑩在內,所有同學,尤其是女生們的欽佩和好感。
但因爲太過張揚得意,所以行爲動機都太明顯了。
這,簡直是愚蠢。
曾幾何時,自己還曾暗暗冷笑鄙夷馮江、劉賓、田志良這些壞學生的日常行爲,是年輕幼稚的虛榮心發作,而且做出的那些事不僅不會給自己掙來榮光,反而會讓更多人厭惡、痛恨、鄙視。可自己今天的行爲,自己的心態,如果不被蘇瑩瑩點醒,還繼續膨脹下去的話,是不是有可能,真的會在不知不覺中,成爲了和馮江之類的壞學生,一樣的渣滓?
想到這裏,陳自默禁不住後背生寒,心裏面,更是懊悔萬分,對蘇瑩瑩,愈發感激,也心懷歉疚。
他舉起拳頭狠狠砸在了街門上,長嘆一口氣。
“自默,你幹嘛呢?”剛剛回來的陳金,恰好看到兒子一臉難過焦慮神情的站在街門裏面,還揮拳砸門,不禁心生擔憂,趕緊上前充滿關切地詢問。
“哦,沒事。”陳自默回過神兒,出門走下臺階去推自行車,一邊說道:“昨天我在學校出了點兒事,你去我侯強叔家裏一趟吧,讓他跟你說。”
陳金應了一聲,轉身往外走去——他已經習慣了兒子對他的冷淡態度。
從侯強口中得知了昨天兒子在學校傷人的詳情後,陳金震驚的同時,也禁不住慶幸,陳自默當時沒有捅穿馮魁生兒子的脖頸,否則的話,八成會要人命的。
事件最終的處理結果,陳金表示很滿意,並對侯強果斷做主的行爲,表示了感激之情。
五千塊,可不是個小數目。
尤其是對於出獄沒多久,剛剛找到工作的陳金來講,一時半會兒根本不可能拿得出來,所以不等陳金開口借錢,侯強就從抽屜裏拿出了一沓錢遞給陳金,說道:“金子,我知道你現在手頭緊,拿不出這麼多錢去賠人家。所以,錢我已經替你準備好了,等將來有了再還我。”
“強子,你是真夠兄弟啊!”陳金微笑着拍了拍侯強的肩膀,道:“成,這錢我明天先送到派出所去,不過我得實話告訴你,錢,我有,明天到派出所交了錢,我直接去市裏取錢,給你拿回來。”
“金子,你從哪兒來的錢?”侯強露出了疑惑和擔憂的神情,道:“咱可不能,再做犯法的事兒啊。”
“以前留下的錢,具體就不告訴你了。”陳金笑着搖搖頭,告辭離去。
侯強雖然滿心疑惑,卻沒再多問。
他了解陳金的性格,不想說的事情,你問再多他也不會說。但想想也是,當年陳金在燕南市道上混得如日中天時,有的是錢,也必然有諸多朋友……正所謂狡兔三窟,陳金入獄前在某個人,或者某個地方存下一筆錢,是有可能的。
從侯強家出來,陳金往回走的路途中,思忖着這件事,該怎麼和兒子好好談?
父親回到家時,陳自默已經做好了晚飯。
玉米麪粥、饅頭、醃白菜和醃蘿蔔切成絲,簡簡單單。
陳金神色平靜地走到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喫着飯,一邊好似漫不經心地說道:“昨天你闖下了那麼大禍,知不知道,侯強在派出所裏怎麼和人談妥的?”
“不知道。”陳自默搖搖頭。
“你,或者說是我們家,要賠償對方五千塊錢……”陳金淡淡地說道,也不擡頭看兒子的表情,自顧自往嘴裏喝着玉米麪粥,發出噝噝的聲音。
陳自默駭了一跳,五千塊錢?
要親命啦!
這些年都窮怕了的陳自默,當即放下筷子,瞪着眼怒道:“這學,我不上了!學校要開除還是處分,隨便。馮江他家裏人想報仇,我候着!憑什麼賠給他們五千塊錢?是馮江先罵的我,又在教室裏拿出刀當衆嚇唬老師,還要打女生,我氣不過纔出手教訓了他,我,我是,是正當防衛,我是見義勇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