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嚎啕大哭後,戚小涵的俏臉因爲興奮而漲得通紅,單手緊緊拉住那人衣袖的一角,像個怯生生的孩子,似乎生怕一個不留神自己又會陷入先前的噩夢。
李雲道看着書房中的一切,微微有些唏噓,光陰似箭,白駒過隙,“老七頭”這個曾經在浙北地下世界赫赫有名的綽號此時應該早已經湮沒入了歷史的長河。他的目光最後落在身後如同依戀父兄般的不肯撒手的姑娘,微微一笑:“放心,我不走”
倔強的姑娘點點頭,又飛快搖頭:“我知道,可我就想這樣跟着你。”
李雲道哭笑不得,寵溺地揉了揉姑娘的腦袋:“好好好,就這樣跟着”
還殘留着淚痕的俏臉嘻嘻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容易就死掉”
“我命大,運氣也不錯,所以閻王爺又放了我一條生路。”李雲道感慨萬份,看着這間自己曾經與戚洪波見過一面的書房,便最是會感慨世事無常。
“你本身就是李閻王,這不是江北的那些人給你起的綽號嗎”她歪了歪腦袋,想了想,說道,“我覺得你現在這樣,比從前更威風”
“威風”李雲道苦笑,“威風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知道,可是我真的覺得這樣子的你,更好一些。”
“爲什麼”
“說不上來,就是覺得體制裏的你就好像被縛住了手腳,現在這樣,更真實了些,也更快樂了些”
李雲道知道戚小涵是個頂頂聰明的姑娘,否則也不會在那般小小的年紀就被浙北大學竺可楨學院錄取,但他更清楚,戚小涵其實跟自己很相似,這是一個一眼便能看透人心的姑娘她看出來了,如今的自己,褪去了某些枷鎖後,反倒找到了某些事情的真諦,於是自己是真正平靜而喜樂的。
年輕的姑娘,本不該在這個年紀就適應人生的生離死別,父親的暴斃,家人的移民,而後關於李雲道的“噩耗”傳來,讓這個原本心智就比普通孩子要成熟的姑娘更快地找到了對自己來說更爲重要東西。
“剛剛那些人是什麼人”
“在緬國追殺我的人,隸屬於一個很神祕的古老組織。”
“他們是想通過我,把你引出來,對不對”
“嗯,大致應該是的。”
“那麼,他們是覺得,我對你來說很重要,對不對”
“嗯,的確也是很重要的。”
“嘻嘻,這句話我愛聽。我本來以爲你死了,所以昨天還想着是不是要去莫干山裏找個尼姑庵削髮去。”
“哪座尼姑庵這麼倒黴”
“這不是重點好不好”
“我知道。”
“好吧,你還活着比什麼都好”
李雲道微笑着看向這個四年前總是戴着一幅厚重框架眼鏡的姑娘,如今女大十八變,原本胚子就不錯的姑娘已經嫣然從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變成了一枝綻放青春的玫瑰,哪怕花瓣上還滾動着年少的淚珠,但絲毫不影響她的魅力。
清醒過來的獨眼大盜給李雲道送來一壺茶,神情前所未有地恭敬。
“剛剛的事情不用放在心上,其實他們本來就是衝着我來的。”從那隻僅剩的獨眼裏,李雲道讀到了某些信息,便笑着安慰這位心甘情願將下半生奉獻給戚家的江湖兒郎,“是我連累了你們,所以也是該由我來解決纔對。”
獨眼大盜眼中的感激和敬意依舊不減:“您和五小姐繼續,我在外頭把門。”
退出書房,他便看到那看樣子不過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坐在書房旁的樓梯上托腮發呆,如果不是剛剛恰好他甦醒過來看到這原本蹲在花壇上仰望星空的青年徒手幹掉了黑衣人,他一定不會將這個看着有些呆萌的小傢伙跟絕世高手這四個字聯繫起來。
想了想,黃信仲又去沏了一杯上好的明前龍井,端到樓梯旁,遞給那發呆的青年:“潤潤嗓子”
龍五感激地衝獨眼大盜露出一絲笑容,回頭看了一眼書房的方向,賊兮兮地湊到黃信仲耳邊,小聲問道:“他們倆在裏頭做啥子呢”
黃信仲愣了一下,不知道怎麼回答。
龍五便突然露出一個恍然而神祕的笑意:“你不用告訴
我了,我已經知道了”他有些惱火又羨慕地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書房門,最後長長嘆息一聲,憂傷道,“丁香啊丁香”
坐在深色木質樓梯上的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龍五看了一眼身邊的獨眼中年人,好奇問道:“你這眼睛是怎麼了”
黃信仲再次愣了一下,這是這麼多年來頭一回有人當着他的面問這個問題,但他看得出,身邊這位身手堪稱超一流的年輕人並沒有惡意,相反一反赤城,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更像是關心一個許久未見的朋友一般。
“年輕的時候,少不經事,碰到一個女人”獨眼的中個男子慢悠悠地講述着屬於上個世紀的故事,他的語速平緩,語調低沉,故事不長,卻聽得一旁的龍五瞪圓了眼睛。
“這麼說,你的眼睛是被那姦夫刺瞎的那女人還生生捅了你兩刀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龍五彷彿看了一部恐怖片般捂着自己的嘴巴,同情地看着身邊的獨眼大盜,“那你報仇了嗎”
黃信仲沒有回答,只看着深色木地板上的木紋,嗯,很像當年那些血泊的輪廓。
“今天那些是什麼人”他似乎覺得當年的事情已經結束,所以不願再多贅述,話鋒一轉,問道,“那黑衣人的身手相當了得”他突然又想起身邊的年輕人幾乎一招就將那黑衣人制服,但年輕人手上的功夫卻讓他看不出門路。
“壞人”龍五用最簡單地兩個字答道,但想了想,馬上又補充道,“很壞的那種”說完,龍五還留給獨眼中年人一個神祕的微笑。
黃信仲哭笑不得,如果這青年不是單純得如同一張白紙的話,那便是有着與他的年紀不相符合的深沉,但獨眼大盜卻更傾向於後者那黑衣人一個照面就放倒了自己,而眼前這位卻一招便殺掉了那黑衣人,他寧可相信,這是一位室外高人調教出來的高深莫測的徒弟。
兩個鐘頭後,李雲道從書房裏走了出來,雀躍得如同得了三好學生般的戚小涵將他到門口,卻依舊戀戀不捨。
“往後出入還是要注意安全”他如同四年前那般輕輕拍拍她的腦袋,囑咐着,轉身欲走時,卻突然又停下腳步,笑着說道,“記住,李雲道沒那麼容易死”
那張青春洋溢的臉上紅霞滿面,她嘻嘻笑着,拼命點頭:“嗯嗯嗯,知道了知道了”
最後的目光,落在忠心耿耿的獨眼大盜身上,他微微點頭致意:“辛苦了”
也算經歷過無數風浪起伏的黃信仲依舊有些激動,忙搖頭道:“應該的應該的”
李雲道拿出一張紙片遞給獨眼男子:“往後如果有緊急情況,就打這個號碼”
戚小涵雀躍着跳上來:“我都沒有你的新號碼呢”
“手機拿來”
姑娘竊喜,還是扮作乖乖女一般地拿出手機遞了過去。
他輸了號碼,保存好,說道:“我還活着的消息用不了多久就會傳開,所以你知道怎麼找我”
戚家五小姐俏臉通紅,她突然想起,這些日子,自己往那個號碼的手機上不知道發了多少條吐露心緒的短信,想到這裏,小臉蛋不由得瞬間變得火燙,哎呀一聲,便捂臉掉頭就跑。
黃信仲嚇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五小姐蹦跳得如同孩子一般的背影,苦笑搖頭道:“李您別介意,您安然歸來,五小姐該是這世上最開心的幾個人之一了”
李雲道笑了笑道:“你還要再辛苦些日子,等我把浙北這邊的事情理順了,便不會有人再來煩她了”
黃信仲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在昏黃的路燈下,目送這個一度跟戚家勢如水火如今卻又彷彿如世交的男子緩緩離去,不知爲何,那個曾經身子有些佝僂的青年,如今的腰板卻是那般地挺拔。
如同一枚能直衝雲霄的青鋼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