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從江州回京後,她便請了長假在家休息,這已經是她失眠的第三個晚上了。這幾天,只要一閉上眼,她便能聞到那股子帶着菜籽油清香的打滷麪的味道,腦中還會浮現那人在午後陽光中蹲在牆根處大口吃麪的場景。她明明知道那只是虛幻的畫面,她也知道那晚的槍聲過後那人再也不可能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但她依舊忍不住會去想。她覺得自己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應該很嚴重吧,否則不可能一直對那個叫高陽的傢伙戀戀不忘。她甚至好幾次問自己,若是最後頭兒把槍交給自己,自己會不會開槍,她幾乎不用多想就給出了一定會開槍的肯定答案。這世上多的是日久生情,哪來那麼多羅曼蒂克的一見鍾情,那些都只是在和電視劇裏纔會出現的情節,現實生活永遠是骨感而殘忍的。
她住在二十六樓,頭靠在飄窗上便能清楚地看到,底樓小區廣場上揮動着漂亮花傘的老太太們正興高采烈地跳着晨舞。她嘴角扯了扯,以往心情好的時候,她也站在窗口跟着樓下的老太太們做上幾個動作,可是此時她卻連動彈一下的心情都沒有。
這已經是她窩在家裏的第五天了,也是那人被一槍擊斃後的第五天。她本以爲自己會ng見那人血流滿面地撲向自己,可是沒失眠的那兩個晚上,每晚卻也只是ng到那處紅牆黛瓦的江北小院,和那噗地一聲有菜倒進熱油裏的聲響,她甚至還能在ng裏清晰地聞得到那股子香氣。
“叮咚”門鈴響了,打斷了她對那段ng境的回憶。她沒去理會,甚至連身體都似乎懶得動一下,只是眼球動了動,便又再次癡癡看向外面的廣場。
“叮咚、叮咚”門鈴又響了,外面還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夏初,開門吶,是我,給你帶了早飯,快起來,熱騰騰的豆漿油條啊”
門外,拎着早餐的戰風雨將耳朵貼在防盜門上,聽着裏面的動作,衝木蘭花搖了搖頭,做了個口型道:“沒動靜,再叫”
叮咚聲變成了砰砰聲,木蘭花將門拍得轟隆隆作響,裏頭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一臉擔憂的戰風雨突然臉色一變:“不會出事了吧”
木蘭花也被他嚇得悚然一驚:“別嚇我,不可能吧夏初有你想的那麼脆弱嗎”
戰風雨憂心忡忡道:“你不知道,從江州回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他不太對勁。頭兒也說過,她可能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畢竟自我們合作以來,她一直是待在幕後的,這一次落進高陽那個混蛋的手裏,估計也吃了不少苦頭。木蘭花,要不把門弄開吧”他指了指防盜鎖,“這點兒玩意兒對你來說,就是豆芽菜”
木蘭花有些猶豫
,但也還是擔心夏初一個人在家會不會想不開,他作爲法醫,也不是沒見過那些心理有問題的人最後變作一具屍體的例子。想了想,他從錢包裏掏出一張信用卡,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
“別看了,沒人”戰風雨催促道,“快點兒”
“行行,別急,這是技術活兒你行你來”
木蘭花作勢要將手中的卡片遞過去,戰風雨連忙陪笑:“行行行,我的木蘭大爺,全天下你最牛,成了吧”
木蘭花撇撇嘴道:“最牛我倒是不敢當,畢竟上頭不還有咱們頭兒嘛,勉強認個第二,我還是當仁不讓的。”
戰風雨作勢要踹他這個厚臉皮的傢伙時,咔噠一聲,防盜門便已經開了。
木蘭花回頭得意一笑:“看到沒,技術活兒”
戰風雨也不管他,拉開門就要往裏走,卻猛地“哎喲”一聲大呼,木蘭花擡頭一看,也忍不住大呼一聲:“媽呀”
披頭散髮的夏初頂着一對熊貓眼站在門口,雙眼無神而空洞地看着前方,見兩人自己開了門,便轉身就走,又重新回到那客廳的飄窗上,恢復了剛剛傻傻看着外面的動作。
木蘭花小心翼翼地帶上門,兩人進了客廳,才發現家裏亂得跟狗窩似的,跟以往乾淨整潔的夏初家判若兩處。
兩人看了彼此一眼,大意各自心知肚明:看吧,果然還是出問題了,幸虧來了
戰風雨用胳膊肘捅了木蘭花一下,後者這纔會意,提着早餐在一堆混亂的衣服、鞋子、食物以及各種瓶瓶罐罐中穿梭前行,好不容易靠近了坐在飄窗上的夏初,木蘭花嘿嘿笑道:“夏大美女,風雨給你買了你最喜歡的豆漿油條,老京城那家的,口味正宗着呢嚐嚐”
好不容易將幾件衣服撿起來的戰風雨卻發現這客廳裏幾乎沒有一個地方能放下衣服,沙發上也滿是各種食物碎渣和飲料,他有些無奈,只得將衣服放在了入門的鞋櫃上方,踩着剛剛木蘭花開闢出來的路徑,走到木蘭花身邊,柔聲道:“夏,總要喫點東西,喫完了,我帶你去醫院。”
夏初終於有了一絲反應,但只是乾涸的嘴脣動了動:“我沒病。”
木蘭花阻止了還欲勸說的戰風雨,示意他繼續去收拾客廳,而後自己在飄窗旁靠牆坐了下來:“夏初,高陽做的打滷麪是不是很香”
夏初陡然轉頭看向木蘭花:“你怎麼知道的”
木蘭花從懷中掏出煙盒,取出一根點上,道:“那天我和風雨到時候,發現你們在小院子裏開過火,大致判斷了一下,應該是做過打滷麪。”他吐出一團煙霧,眯着眼苦笑着,隔着煙霧看着在客廳裏忙碌收拾東西的戰風雨,接着說道,“看來他的手藝的確很不錯。”
夏初默然地點了點頭,而
後長長吁出一口氣道:“那是我生平喫過的最香的一碗麪。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她並沒有解釋這個“爲什麼”指的是什麼,但木蘭花卻知道,這個爲什麼絕不是單指那碗麪。
木蘭花輕聲道:“其實說起來,高陽在服役期間,的確是一名很優秀的特工,他爲二部作出過很多貢獻,當然,也犧牲了很多。但總的來說,應該也算是功過相抵了。”
夏初愣了一下:“功過相抵”
木蘭花笑了笑,說道:“這是頭兒給的評價。頭兒的原話是這麼說的,高陽生世坎坷,是祖國和人民培養了他,所以他回報過這個國家和民族,但最後他也還是放棄了這一切,不能完全怪他,但或多或少,他自己還是有一定的責任的。”
夏初喃喃自語:“是啊,路是自己選的,做人總要自己對自己負責任的。”
木蘭花見戰風雨進了洗手間去洗抹布,這才小聲問夏初道:“你是不是喜歡上高陽了”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木蘭自己也嚇了一跳,但看向眼神迷離的夏初,他又覺得自己好像有些過份了。
“我我也不知道啊”夏初搖搖頭,又點點頭,最後還是搖頭,說道,“哪能那麼容易就喜歡上一個人我與他才第一回見面啊,一見鍾情什麼的,那都是騙人的。我想,我大概是生病了,心病”
木蘭花笑道:“有病那咱們就得醫啊,你說是不是”
夏初搖頭:“暫時還不想去。”
木蘭花不解:“爲什麼”
夏初悠悠轉向窗外,輕聲道:“我怕我會忘了那碗麪的味道。真的很香啊”
戰風雨從洗手間出來,木蘭花便也不再糾結這個話題,只輕呼一聲道:“喫早餐吧,你看老戰都把餐桌給收拾出來了,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喫餓得慌”
夏初輕笑點頭:“喫點吧,是有點兒餓了”
戰風雨聽得一愣,怎麼自己去洗手間洗了個抹布,出來情形就大有不同了
好不容易纔哄得夏初吃了半根油條和半碗豆漿,幫夏初將家裏收拾了一通,兩人正欲離開,卻發現夏初又回到了那飄窗外,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的,看着窗外。
“老戰,要不你也請個假在這兒陪她吧頭兒不是也準了你的假嗎”木蘭花小聲地對一臉擔憂的戰風雨說道,“眼下正是最好的時機,此時不獻殷勤,更待何時”
戰風雨搖頭道:“趁人之危,豈是英雄作爲反正我戰風雨不幹,但你說得對,總要有個人留下來陪她。這樣吧,這兩天我先頂着,你忙你的”
被推出門外的木蘭花一臉鄙夷,揉了揉鼻子,笑罵道:“好你個老戰,真是當得了那啥還得給自己立個牌坊”
只上門後,戰風雨卻終於長長地嘆了口氣,轉身走向窗邊,柔聲道:“剛剛你和木蘭聊的,我在洗手間裏其實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