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並非富士山的旅遊旺季,雪山下的小鎮一片蕭索,幾處零星堆砌的院宅搖搖欲墜,人煙稀少,樹影幢幢,若是拿來拍恐怖片倒是連佈景都省卻了,只是這卻嚇不到不時出來尋找美食靈感轉悠的楊明。他不緊不慢地盯着街邊亮起的爲數不多的幾盞燈火,本想思考是去旅館裏泡碗方便麪度日,還是找那家網上介紹的小店挑戰一下自己的胃口,不經意間卻發現自己要尋找的事物。

    木門前墜着一枚光線微弱的燈泡,像是隔絕荒敗的月火,將底下的木門也一併照亮,楊明也因此得以望見那扇門上招牌上隱隱約約的四個字。

    「數寄屋橋次郎」。

    “原來是這裏,終於找到了”

    就是不知道這家餐廳怎麼樣,該不會也跟一些黑店一樣坑人吧

    “叮鈴叮鈴”

    楊明輕輕按住鎏金色的銅製門把,往下稍稍用勁,木門便自然而然地向外敞開,而迎客鈴在耳畔響起的聲音清澈而動聽。

    滿身風雪恍若在進門的剎那融化消解,店裏微醺的暖意燈光照在楊明的身上,在他身上染浸上一層淺淺的光暈,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富士山冷冽的氣息綿長,卻在前行的路途中消弭無形。

    或許是天色已晚,此時店裏的客人不多,櫃檯邊的老者埋頭算着賬,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一喫着飯的客人搭着話,語氣略帶訝異:“哎你竟然找到工作了嗎”

    “你這是什麼話”銀次隨手抽出一張餐巾紙擦了擦嘴,“我看上去像是找不到工作的樣子嗎”

    小野二郎仔細看了看他因長期不見日光而稍稍現出蒼白的面色,以及那雙如藝術品般精緻的手,認真地點頭:“像。”

    “怎麼就像了”銀次不依不饒,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你不是剛起嗎誰上班會這個點纔剛起啊”小野二郎有理有據地說道。

    “我上的是夜班夜班你懂嗎”銀次瞥了老者一眼,“好了,錢我放這兒了啊。”

    “嗯嗯。”小野二郎似乎一筆賬還沒算完,還在那裏糾結着。

    “對了,店裏提供夜宵嗎”銀次又問道。

    這次小野二郎擡起了頭:“店裏九點半就打烊啦我也是要休息的呀。”

    他可不像銀次這麼悠閒,能睡到傍晚才悠悠哉哉地起牀。

    “好吧好吧。”銀次擺了擺手,“那我走啦。”

    “慢走~”

    當銀次經過楊明身邊時,卻是不自覺地打量了一番這身材修長的青年,擦肩而過能有多久充其量不過短短几秒,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將這人看了個仔仔細細。

    江南水鄉養出來的孩子大多有種共通的特性,水嫩可人,眼前這年輕人也不例外,若是有心去娛樂圈混上一遭,怕不是能成爲不少小姑娘的夢中情人。更何況他雖然面貌青俊,眉宇與神態間還帶着一點頗具韻味的滄桑感,更是爲底蘊增色不少。

    楊明則是聞到了他身上飄來的一股湯水的味道,蔥花、紫菜、香油,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香氣,平時恐怕還不覺得何如,這會兒只覺得饞蟲入心,在肚子裏蠢蠢欲動了起來。

    銀次向來是自來熟,甭論認不認識都能搭上兩句話,更何況眼前這人雖說從未見過,但總覺得有些眼熟,因此腦子還沒轉過來,倒先是看着他肩膀上濡溼的痕跡問上了一句:“外邊還下雪呢”

    楊明先是一愣,小店老闆與生俱來的修養讓他迅速搭上了話:“早就停了。”

    那是他路上不小心碰着樹枝,撞上撇下來的落霜才弄溼的。

    “這樣啊。”銀次搓了搓手,在手心呵了一口氣,臨推門出去前撂下一句:“天冷,喫碗餛飩吧。”

    喫碗餛飩,這句話不知怎的在楊明的心底落下一顆種子,以至於過一會兒小野二郎問他要喫什麼的時候脫口而出:“來碗蝦仁餛飩吧。”

    “好的,請稍等一會兒。”小野二郎對答如流。

    餛飩算是流轉最爲久遠的民間喫食之一,也算是一方水土養一方的經典範例各地的餛飩在稱謂、做法以及口味上都有所不同。但不論是哪裏的餛飩,是扁食也好,雲吞抄手也罷,大都要趁着那一口鮮活熱乎的勁兒一口吞下去,盡情感受那一份氤氳的人間煙火氣息纔算得意。

    像是這般寒意沉沉的日子裏,喫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再合適不過。

    餛飩本就皮薄,不需燒上多久,否則那搖搖晃晃在湯麪上浮沉的小船可就破釜沉舟了,楊明坐在座位上撥弄了一會兒那印尼風格的龍形薰香壺,不多時一碗餛飩就端了上來。

    “這是您點的蝦仁餛飩,請慢用,如果要加醋的話,醋就在您右手旁邊的小瓶裏。”小野二郎溫聲說道。

    “謝謝。”楊明極有禮貌地點了點頭,但手上並不見動作,他喫餛飩向來不加醋,店家苦苦熬了半天的湯料,若是被自己不識好歹地加了些佐料進去而失卻本身的滋味,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這賣相可真是不錯。”他似觀摩客人獻上來的古董一般仔細咂摸着,在柔和的燈光下,嫩滑的餛飩皮如雪紗一般在湯中飄蕩着,那緊緻微紅的蝦仁裹在裏邊,隨波而動,就如同一尾尾公園池子裏貪得無厭的胖金魚一樣,露出白花花的肚皮,而身上的波光粼粼流動着。

    楊明輕輕舀起一枚餛飩,方方正正的薄皮摺疊裹餡,剛觸及脣齒便順溜地滑入口中,而細軟質感的皮,入口即化的餡兒,再加上那醇美的湯水,那滋味可真是神仙難救。

    嘴裏先被這起伏的皮與湯安撫了一遍,再輕輕一咬內裏的肉餡。不管麪皮擀得再好,肉餡不行也全是白搭,全瘦則太柴,肥脂過多油水又過於豐厚,像是這般肥瘦相間的五花是正好,而蝦線抽得乾乾淨淨的蝦仁再這麼輕輕一咬,仿若最深幽的寶藏也躲不過摸金校尉的打探一樣,清潤彈牙,那美物的鮮與彈就這樣無處遁藏,楊明長長地嘆了一聲,感覺全身都溫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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