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餘象鬥說:“小軍你別太認真,開書坊也沒說非要掙多少錢。”

    雷小軍忙打斷他,“象鬥,你還不明白。你我家境都尚可,我們是可以不爲了錢開書坊。但是我們既然要開,就要做大。一家書坊起初可以不掙錢、甚至賠錢,但是如果一直不掙錢,就意味我們做不大,甚至越做越小,最後關門大吉。所以我們在錢這方面不可不認真。”

    “好好好,”雷小軍嚴肅的樣子讓餘象鬥有些害怕,連忙認輸:“聽你的,以後你說了算。”

    “那接下來去哪?”雷小軍問。

    “接下來,去一趟呂員外家。”餘象鬥說。

    “呂舉人是誰?”

    “呂舉人是建陽最大的一個藏書家,據說他的藏書已經過萬冊了。好多市面上見不到的書他那都有。”

    “所以我們這次是去他那求書稿的?”

    “聰明!”餘象鬥打了一個響指,“今天我回家,我爹和三叔跟我交待了不少。特別交待了一定要去拜訪呂舉人家,順道看一下他那又有什麼新藏書。”

    “嗯。對了,第一次登門不應該準備見面禮嗎?”

    “我爹早給準備好了。”餘象鬥手一抖,手掌出現一本書。這書竟只有半個巴掌大。

    雷小軍拿起來一看,封面寫着周易二字,裝訂與正常大小的書無異。再翻開,紙張薄如蟬翼,裏面的字比米粒還小,但是清晰可見。

    “這是無錫印的袖珍易經,用的是鉛活字,再由金陵的裝訂工人裝訂,別看這麼小,每一道工序都與正常大小的書一樣,製作起來非常的難。”餘象鬥解釋。

    “確實精美。”雷小軍把書還給餘象鬥。

    “但這種書在我看來不過是譁衆取寵的玩物,真正的書是用來讀的,誰願意捧着麼小的書看書。”餘象鬥不屑地說。

    兩人聊着來到呂舉人家,呂舉人的宅子外觀上看與尋常有錢人家無異。但一進大門就大有不同,通往堂屋的路邊竟豎着樣式各異的數十塊石碑,上面無一不刻滿了文字。

    儘管石碑的用途各種各樣,但在雷小軍弄不懂,他感覺自己正在穿過一片墳地,不覺汗毛一豎。

    “收集石碑也是呂舉人一大愛好,他後院還有更多,待會去看看。”餘象鬥說。

    “不用了。”雷小軍嘴角有點抽搐。

    他們進來時門房已經通報了呂舉人。這時呂舉人正坐在堂屋當中的黃花梨木太師椅上,喝着茶等他們,見他們進了屋,呂舉人低着嗓子說:“餘大少爺,稀客啊!”

    “呂伯伯,看你說的,三年前不是纔來過嗎?”餘象鬥嬉皮笑臉的說。

    呂舉人放下茶,“沒個正經模樣,坐吧。”

    餘象鬥屁股剛要坐下,呂舉人斜眼看着餘象鬥說:“鄉試又落榜了?”

    餘象鬥一臉哭相,“呂伯伯您到底讓不讓我坐啊,現在誰碰到我都是這麼一句。科舉這東西我算是徹底放棄了,以後我就跟着這位雷公子一起開書坊。”

    “哦?雷公子?”呂舉人饒有興致的打量一眼雷小軍,問道:“城東雷家的公子?雷鐘聲孤家寡人一個,雷家也沒別人了啊,你難道是雷鐘鳴的兒子?”

    “正是。”雷小軍回道。

    呂舉人大有深意的一笑,說:“有點意思。”

    “呂伯伯,這是家父給您帶的一點小禮物,您看一下。”餘象鬥把袖珍書遞上去。

    呂舉人接過翻了幾下,就放到一旁,對餘象鬥,語氣也冠冕堂皇起來:“餘大少爺,現在應該叫餘老闆了,你接收書坊的事整個建陽都傳開了。不知今天來是所謂何事啊?”

    “哪有什麼事,不就是好久沒來了,來拜訪下您。”

    “不止吧,令尊既然託你帶着禮來,肯定也跟你說了,我近些天得了一本《太平經聖君祕旨》吧。”

    餘象鬥被當面點破,只好打了個哈哈,說:“呂伯伯料事如神。”

    呂舉人笑了一聲,起身說:“跟我去藏書樓轉轉吧。”

    雷小軍他們跟着呂舉人穿過堂屋,就看見一棟高大的樓房,雖然也只有兩層,但每一層的高度要比普通房子的一層高出一半。窗戶也開得極高,比一個成人還要高。有意思的是二樓的地板不是實木板,而是鏤空的

    格柵木板,在一樓一擡頭就能看見二樓的藏書,也能看見藏書樓的天花板,天花板中間一大塊都是用水晶瓦鋪的,光線直接從樓頂射到二樓,再透過格柵射到一樓,讓整個藏書樓的採光都非常好。

    這樓就是呂舉人口中的藏書樓,門口專門還有兩個家丁把守着。大門上一把巨大的銅鎖,呂舉人掏出鑰匙把門開了,一股油墨的香味和紙張特有的黴味撲面而來,這味道讓雷小軍想起了當年在大學圖書館的日子。

    進到屋裏,雷小軍見到滿牆直衝屋頂的書架和數不清的書,倒沒有特別的震撼,他在現代有幾個愛好藏書的朋友,比起他的書只多不少,而且如果跟現代圖書館比起來,實在有些小巫見大巫。

    但他看見呂舉人一副炫耀得意的神情看着自己,看樣子是希望自己震驚一下,他還是誇了一句,“實在是大開眼界。”

    可能是雷小軍沒誇到位,看呂舉人的表情並不怎麼受用。

    “一萬兩千一百五十九本書。”呂舉人衣服漫不經心的樣子說出這裏的藏書數量,“其中光是孤本就有一百零七本,除了我這,你在整個大明都找不到第二本了。以後這些書,都是要賠我進棺材的。”

    餘象鬥陪着笑臉說:“是是是。”

    “可是,”呂舉人話鋒一轉,“以前卻有一百三十五本。爲什麼少了呢?”

    餘象鬥也問:“爲什麼少了呢?”

    “是丟了嗎?”呂舉人問。

    “不是,”他自己又回答了,“是因爲我把這些孤本給了你們這些書坊主。然後你們大印特印,這些書一下子爛大街了。它們就不是孤本了。”

    呂舉人說着手掌快速拂過書架,看都不看的抽出一本書,“就像這本,我花了一百兩銀子收來的孤本,現在外面賣一兩銀子。”呂舉人用力一扯,這本書瞬間變成兩半,他雙手一揚,紙片紛飛。

    餘象鬥從剛開始就覺得今天氣氛有些不對,現在終於明白哪裏是有些不對,這已經是在擺明着針對了。

    “呂伯伯,不知道你爲什麼生這麼大氣?您的孤本我們也可是花錢買的,而且價格是您收的兩倍。”餘象鬥也沒打算受這口氣。

    “但今天有個高人把我點醒了,我要不把書賣給你們,以後這些書就會越來越值錢,別說二百兩,再過些年頭,兩千兩都買不到!”呂舉人一臉悔不當初地說。

    “所以呂舉人您的意思是什麼?”站在一旁的雷小軍開口了。

    “沒別的意思,我不想你們這些生意人,我就直來直去,買可以,得加錢。沒想到啊,雷家書香門第,盡然也出了個生意人。”呂舉人露出不屑的神情。

    “什麼意思!”雷小軍臉色一變。

    “我還因爲什麼事呢?”餘象鬥忙打圓場笑道:“加錢可以啊,呂舉人您開個價就行了。”

    “孤本,五倍以上。”呂舉人伸出五個手指。

    “五倍?”餘象鬥笑一半僵在臉上,“這有點多吧。”

    “多嗎?孤本無價!不是誰有錢誰就能搞得到,要有路子。《太平經聖君祕旨》從哪裏來的知道嗎?從宮裏來的,當今皇上用的聖物,流出來到了我的手上。”

    見餘象鬥家裏

    “怎麼樣,餘大少爺,開個價吧。這本祕旨我花了三百兩銀子求來的。”呂舉人取出書在餘象鬥面前抖了抖。

    餘象鬥望向雷小軍尋求幫助,他雖然熟悉書坊各種運營,可上手卻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不到如何處理。

    雷小軍緩緩開口說:“一兩。”

    呂舉人耀武揚威的臉一下子垮了,他感覺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一兩?我看你是瘋了!”

    雷小軍笑了笑,說:“一兩,我都不要!”

    “你!”呂舉人鬍子都飛起來了。

    雷小軍不急不緩地說:“您剛纔說這些孤本是要陪您進棺材的,現在爲什麼要想着要賣呢?您這是打算自己盜自己的墓嗎?您還是自己留着吧。象鬥我們走。”

    “等等我!”餘象鬥見雷小軍頭也不回的走了,忙追了上去。

    藏書樓裏,只聽見呂舉人還在罵:“士農工商,雷家居然做起了商人,真是有辱先賢!”

    “祝呂舉人在有生之年高中進士!”雷小軍的聲音遠遠地像把刀捅進呂舉人的心窩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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