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冥主 >第27章 相遇
    女郎不是第一次到人間來,但這次終歸是不同的。她有手有腳,得了人身,再不是由人擺佈的盆栽。

    人間的一切都讓她熟悉且陌生,以前她只能看着紅塵種種,現在她也能參與其中。從一開始儘量避開人多的地方,到後來她卻有了兩百個手下。

    天知道她怎麼由一個被老弱病殘攔路搶劫的妖魔,變成了他們的頭領的。大概是因爲同情心吧。

    她現在覺得許多人活得不如一株花,一棵草,因爲只要有陽光和水,作爲花草便會很滿足了,而人不會。她以爲讓他們喫飽喝足便能讓他們變得自在和快樂起來,顯然她是想多了。

    “隨緣而遇,隨遇而安。”女郎還記得女冠給她說的八個字。

    山寨不是讓她能“安”下來的地方,於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離開了。

    她一路遊山玩水,走走停停,來到了江州。

    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一身棉。

    現在已經是江州府第十一場秋雨,街上的行人都撐着油紙傘,穿着厚厚的棉衣,無論是身姿娥娜的少女,還是徐徐老去的婦人,如今看起來都是差不多的。

    故而仍是身着綠色襦裙,在街邊屋檐下躲雨的女郎,便顯得格外突出。

    何況她是那般美麗,有幾個行人看見他忘了挪開眼,不自覺撞到別人,引起一陣吵吵嚷嚷。

    嚴絲合縫的馬車裏亦是沒有寒氣和雨水的,忽然間馬兒停下。原來又有一個人行人因爲偷瞥女郎的秀色,便差點撞到馬車。

    季寥坐在馬車裏,他心靈微微一動。

    自從上次從佛塔出來之後,他精神境界得以昇華,靈覺又比過去敏銳了不少。有一絲很淡的妖氣在周圍,季寥沒有管差點被馬車撞到的行人,而是往右偏過頭。

    他的目光能透過車廂緊緊閉着的窗簾,清清楚楚看到外面。

    許久,

    許久,

    許久。

    他心裏涌起波瀾,因爲他看見了一個絕不該見到的人。埋藏在心底的記憶,彷彿開閘的洪水涌出,又很快被抑制住。

    屋檐下,雨水打落,彷彿珠簾。女郎的美麗,亦在水簾之下,愈發朦朧空幻,讓對她驚鴻一瞥的行人們更是好奇不已。

    而她已經習慣了這種目光。

    行人在看她,而她在看雨。忽然間心靈一陣悸動,女郎看向大街上一輛馬車。

    從馬車上下來一個僧人,撐着油紙傘,杳然而來。

    “他是來找我的。”女郎無端做下這個判斷。

    不一會,僧人便站在她面前。

    “我知道姑娘不是人。”僧人開口第一句,便讓女郎震驚。

    草木之屬成精,身上的妖魔氣息本就很淡,何況她很會掩蓋自己的妖氣,但仍舊沒有瞞過對方,可見這僧人的修爲很是高明。

    這句話響在她心靈裏,旁人亦是聽不見的。

    女郎警惕道:“你想怎麼樣。”

    “跟我走。”僧人言語平淡,卻有一種不容人拒絕的威嚴。

    女郎不知道爲什麼,竟真的跟着他走了。

    看着女郎順從地跟僧人同撐着一把油紙傘,旁觀的人都很豔羨,但又覺得兩人確實很匹配。

    雖然男的是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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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越下越大,一輛馬車停在一座涼亭旁邊,車伕在馬車上。而僧人和女郎相對坐在亭子裏,亭子四周是風雨交織而成的水幕,彷彿讓兩人處身在了另一片天地裏。

    季寥微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葳蕤。”女郎下意識回道。她發現自己報出名字後,這位平靜淡然的僧人,眼中不自覺興起一絲波瀾。

    季寥道:“名字很好聽,你長得也很美。”

    他運起太虛天眼,看到了她的本尊,那是一株紫荊花。

    雖然已經過了千多年,但實際他在人世間的時間並不長,有許多事他還記得,故而此刻也已瞭然。

    當年便在想,她千百年後可能會成精,如今過去猜想的事情,的確真實到了眼前。

    畢竟她能算他的同類,亦跟他有一段緣法,故而季寥不打算拿她怎麼樣。

    女郎道:“我不是那種壞的妖魔,我沒殺過生,更沒害過人。”

    不知是因爲害怕對方法力高強,還是別的原因,女郎向僧人解釋。

    “我知道。”季寥緩緩點頭。

    “你相信我?”女郎道。

    “是的。”

    僧人的話語總是那麼平和淡然,使女郎不禁想起了很遙遠的時候,恩公亦有類似的氣質,可他們倆卻毫不相干。

    季寥道:“你應該才化形未久,對麼?”

    女郎點點頭,說道:“是的。”

    季寥微笑道:“爲什麼要來江州府。”

    他跟她說話的語氣,就像老友重逢後的寒暄。女郎漸漸沒了警惕。

    “我一個人也不知道往哪裏去,就到處走,無意中逛到此地來的。”女郎還把自己到人間以後的事情說了出來,她將她被人搶劫,然後做了搶劫她的人的寨主,她用她的能力讓這些人得到了糧食和水,但他們想要更多,這讓她很有些不安,於是她就離開了。

    季寥問道:“你覺得做人好麼?”

    他的經歷跟女郎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因爲很久以前,他是一株草,那時的他也不怎麼懂人到底是什麼的。

    女郎道:“比原來好,因爲可以到處走,看到很多新鮮有趣的事。”

    季寥道:“你覺得做人最重要的是什麼?”

    “自在和快樂吧,可是我看到很多人都過得不自在,也不快樂。如果他們試過不能動,不能說話,只有寂寞和山風陪伴自己,那些人就會知道他們現在的一切,有多珍貴。”女郎沉吟一會道。

    季寥深以爲然的點點頭,他處過更寂寞的場景。他作爲一株草時,連陽光都沒見過,更沒有風雨相伴。

    隨後他又道:“我還有一點私事要去處理,如果你遇到了困難,可以去府學宮或者蘭若寺找我,我一般都在這兩個地方。”

    “你這要走了麼?”

    “還會再見的。”

    “我沒事可不可以來找你?”

    季寥微微沉思,隨後笑道:“我很歡迎。”

    “這個算不算你拿我當朋友了?”她不是人,所以不清楚,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時,即使對別人很有好感,但大都是會觀察一段時間,纔將這人跟朋友劃上等號的。

    好在,季寥也不算人。至少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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