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卻看不破,可換句話說，若沒有個前後眼，身處在原主這樣的位置上,誰又能夠看得破呢？
鏡中的容顏過分美麗,一個低眉一個擡眸，都是幽情暗生，好似有無數話語,只在那一個低眉擡眸之間，與人傾訴。
原主自小就長得美，可能長得美的人總要多受些波折,她早年就被拐子拐走了，原說是賣到那等地方去,那柺子卻也圖一個奇貨可居，要把人再養養,這一養,就給了旁人機會。
柺子被抓的時候，原主見到了那個他。
少年俠客，願行正義之事,一相見，便是印象深刻。
原主只當是大恩人，應該牢記，少年卻直接道出了原主身份，原是秦家表妹,不僅如此，還是官宦之家出身,一言一行,本應在那閨閣之中,奈何生來命薄。
秦大人一家要去某處赴任，路途之中，被那殺貪官的江湖人士給殺了個乾淨，唯一的女兒被僕人帶走，再然後就是不知所蹤，竟沒想到，最後被拐子拐來了這裏。
“我的父親，是貪官嗎？”
原主曾經如此問，帶着幾分懵懂，天地間的道理，不許法律去說，總也有那麼幾分正義自在人心，若是貪官被殺，或可說一聲不經律法，是以武犯禁，但，卻似乎也沒什麼可以怪人的地方。
貪官害人，一如害蟲，發現了，難道不是要滅殺的嗎？
“不是。”
少年回答得乾脆，見到原主爲這個答案落淚，還爲她擦了淚，告訴她，“當時朝政昏聵，有權臣顛倒黑白，你父與權臣同屬一部朝臣，上下級屬，那些江湖草莽，自詡要還天下清明，要剪除權臣羽翼，卻不懂朝廷體制，將你父視作權臣擁躉，尋機殺害……”
小小女孩兒，年齡雖小，卻不是聽不懂這些事情，聽明白了，淚水漣漣，卻不忍溼了他的帕子，強忍着睜大了眼睛，看着那在淚水之中朦朧的少年身影，在淚水倒流入心田的時候，也把那少年的影子刻在了心裏。
再然後，她就知道了，這少年是誰，正是現在的皇帝。
年少時候的皇帝，也向往過江湖的美好，可在之後卻發現有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得那麼美好，連那柺子，壞事做盡，竟然也是江湖之中有幫派組織的那種，可能相信？
粉轉黑之後的結果，可想而知。
被救之後的原主就這樣被少年養在了外面，官家小姐該有的她都有，詩書禮儀，琴棋書畫，一樣都沒落下，唯有武功，她所不學。
“以武犯禁之物，何必去學？”
那種厭惡，是連着父仇家恨的。
再然後，當那一張臉越來越出色的時候，少年成了太子，成了皇帝，成了臉上有了愁緒更添魅力的男人。
天下第一美人，自然要有天下第一美人的用處。
“你呀你，太過單純。”
指尖抵在鏡面之上，戳在鏡中美人的臉頰之上，那一笑倩兮，美目流轉，活色生香。
許是年少相處，心思純澈，原主竟是從來沒懷疑過自己的出身，直接信了少年的話，從沒想過查證，而她身邊人，都是少年派來的，又有哪個會不向着少年說話，當真是身處迷障之中，哪裏還有東西之分。
丫鬟聽得動靜，走入門來，看她可有所需，秦素衣擡起手來，纖細的指尖露出些許，指甲上是漂亮的桃粉色，細筆白描，花蔓纏枝，每一片上的圖樣都不相同，連起來看，卻是那一支花蜿蜒而行，於指尖盛放。
“我爹爹的仇，也該報了。”
秦素衣這樣說着，臉上卻不見仇恨之色，淺笑盈盈，似在說着情人間的愛語。
“是，消息已經放出去了。”
已經不知道多少人在百曉生那裏買消息，如今，這處別院，恐怕很快就要成爲一些訪客的打卡之地了。
丫鬟想到這些，臉上含笑，這些時日，護衛夜晚恐怕都睡不好了。
於江湖而言，官宦之家的女兒像是另外一個頻道上的人物，輕易不會有人去攀扯，免得引來一些麻煩，但也有些人，總是被這樣的閨閣貴女所吸引，非要去一探究竟纔好。
這種好奇夾雜在其中，就讓秦素衣的身份多了些讓人探究的地方。
曾經的官宦之女，淪落到江湖之上，還是江湖第一美人，這樣的名號，她自己守得住嗎？若是直接被碾落塵埃，又有幾人還會追捧這第一美人？
美人總是未嫁時。
若真的成了人人可賞的花，恐怕……
在百曉生的名花榜上，不是沒有出身那種地方的美人，但這樣的美人，要或自身就有些武功，又被一些江湖英雄追捧，要或便是哪位出名的江湖人士的愛侶，說及出身，倒不是那麼急於撇清。
這樣的美人終究是少數，大多數，還是自矜身份，不肯輕易混於俗流的美人，也唯有她們的清白，才更惹得人人追捧。
夜，有月，微風。
一片根底淺的葉子被吹落庭院之中，屋中燈光自美人身後而來，倚窗而立的美人微微仰頭，似在欣賞月色，滿庭花木皆寂寥，似與美人同靜謐。
葉子緩緩落地，一黑靴也緩緩落地，輕盈的衣襟同是黑色，微微蕩起，像是那浮起的微塵。
“好一幅美人賞月圖！”
來人出聲稱讚，蒙面的黑巾遮擋了大半張臉，只留下那一雙狹長的，狐狸似的眼，看過來的目光之中瑩亮，顯然，已經對這樣的美色勢在必得。
“你是何人？”
美人似被嚇了一跳，不自覺捧心微退。
黑衣人也隨之上前，像是要直接翻越那窗子，與屋中美人相親相愛。
利箭射出，直入磚石之中，迸裂的小石子兒打在黑衣人的鞋上，他快速騰身躍起，又躲過了第二根箭。
箭羽搖晃，卻只在庭院之中，兩個不速之客，似都不想驚擾屋中美人，連那箭落之處，筆直成線，直接隔出了楚河漢界來，不容黑衣人越過一步。
屋中美人似乎看出來些什麼，這種善意，彌足可貴，她沒有直接關窗，反而側身在窗旁，移了那燈燭到窗前，將庭院照亮大半，燈影之下，美人愈美，隨燭火搖曳，愈發惑人。
那一雙美目擡起，向箭羽襲來處望去，她已經很用心，奈何不曾習武，眼力弱，速度慢，總是慢了半拍，貝齒咬着紅脣，欲言又止，似想感謝那暗中出手相助的人，又似想要詢問對方來歷，問一問善惡。
“哼，你以爲真能攔我不成？”
黑衣人這樣說着話，在美人以爲他要做什麼而稍稍退後的時候，那黑衣人卻是於半空中轉向，直接往外跑去，一身黑衣很快融入了夜色之中，再也看不到人影。
美人一愣，不明白這人怎麼說着狠話卻逃了，那箭羽的主人卻終於露面，他一身暗色袍服，金銀繡線在光下泛着銀色，衣衫拂動之間，可見山水之景，一張臉不曾遮掩，暴露在外，卻遠不及衣着奢華，宛若普通路人。
他彎腰拔箭，把適才射出的箭羽一根根拔下來，收入背後的箭囊之中，那長弓也在背後，隱約可見暗金之色。
他，還在那一條線外。
“你……”
美人猶豫着出聲，有幾分怯意，又有幾分好奇。
“楚金。”
最後一根箭羽收入囊中，男人擡起頭來，衝着美人拱手，他似纔看到美人正注視着自己，回了一禮之後，要走之前，又道：“適才那人是江湖上有名的採花賊幽影狐，一身輕功，我所不及，他逃走了，下次必然還來，還望秦姑娘多多聘請護衛，多加小心。”
“幽影狐？是他的名字嗎？倒是怪。”
秦素衣這般評價着，手指不自覺繞着一縷發，讓那黑髮纏在指上，一圈圈，像是繞起來的心思，難以細辨。
“我也不認識什麼江湖人，他怎麼會來尋我？這裏，本不應該有外人的。”
這一句，又多了幾分愁緒，一雙眼只看着楚金，欲言又止的樣子。
楚金半側着身子，看似要走，腳步卻久久沒有移動，“百曉生將姑娘的地址泄露出去，江湖第一美人，這樣的名頭，恐怕很多人都會來此一訪，姑娘要多加小心纔是。”
言語木訥，似直男的“多喝熱水”，一口一個“多加小心”，卻總不說如何小心。
“什麼百曉生？如何能夠這般做？我又不會武功，如何小心？”
美目之中若驚若怒，更有憂愁暗生，一眼又一眼，不斷地看着那個男人，你倒是說啊，我該如何小心，如何提防？
楚金面上的神色沒什麼變化，面癱臉一樣木然，一雙眼中卻多了些急切，最後匆匆道：“我會保護姑娘！”
說完，身形飛躍，竟是往外面去了，好似生怕別人拒絕一樣，再不敢看秦素衣一眼。
是了，他適才也沒怎麼敢看，那躲躲閃閃想看又怯的小眼神兒。
秦素衣勾起脣角，楚金，楚家莊的金弓楚金，這可不是什麼小人物，沒想到，竟是來得這般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