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房間,顧名思義,放置的都是此類武功祕籍,不，說祕籍也不太對,有些就是單純的技法,不同於旁人的,此前未有過的技法，也可單獨成書,列在其中。
所以,在很多人的印象之中，有道堂的武功祕籍是比較低端的,這種一換一的等價交換——在交易雙方看來是等價的,就是他們各人自願的事情,涉及不到覬覦各家祕籍的程度，也不被人重視。
即便如此,有道堂也屬於江湖上的一個異端，憑着秦有道的武功,開宗立派也可以，偏偏弄了這麼一個不倫不類的有道堂,不見他大肆招收弟子，卻很是會收買人心。
“堂主應該知道我們來找你是爲了什麼,這是秦素衣,不知堂主可認識？”
有道堂內,一處接待的房間之中,柯鈞離帶着秦素衣坐在了秦有道的面前。
矮几上的茶盞冉冉冒着熱氣，翠綠的茶葉在水中盡情舒展，透過一道道窗櫺照射進來的日光，浮在茶水上，像是一片碎金，襯得那綠也悠然。
秦素衣臉上的面紗已經摘下了，一張美人面，一半在陽光下，一半在陰影中，那美麗的輪廓讓落在地上的影子都格外優美。
即便是心中先存了惡感的秦有道，在見到這張臉之後，也不好把自己揣測的那些傾加到她的身上，她纔多大啊，如果她真的是秦家的孩子，那個時候，也是什麼都不知道的。
“秦家有三個孩子，確切地說，是四個。”
秦有道抿了一口茶，一點兒沒有故弄玄虛，直接講述了那一段秦家舊事，夜行船上，突然就有人躍上船來，開始還以爲是劫道的，亮明瞭官家身份，還以權臣名字來狐假虎威，哪裏想到，他們就是衝着權臣來的。
正是因爲這一開始的失誤，後來明白過來，再說自己跟權臣沒什麼關係，並非對方心腹，顯然也不可信了。
秦夫人懷着孕，腹中的孩子足有六個月了，秦大人本來有些武功，這個世界，大部分有錢人家都會有些武功，強身防身，在周圍普遍武力高出一截的時候，自己不會，就很容易成爲弱者。
秦大人本來可以獨身逃走的，那些江湖少俠們的江湖經驗算不得充足，他們的圍殺是有漏洞的，若不是夜色掩護，恐怕很容易被發現。
事實上，三批江湖人，不同的地方來的，不同的時段上船，他們自己沒有通氣，還引起了誤會，船上有過一段時間的混戰，那就是機會。
秦大人剩下的兩兒一女，女兒最小，不過三歲，被乳母抱着，只知道哭，哭聲切切。
“我是親眼看着她死的，連着乳母，被不知道哪裏襲來的暗器射殺，有一枚，整整落在她的頭上，血沒怎麼流，她的眼睛卻再也睜不開了……我的弟弟也死在了我面前，揹他的那個人，忙着跟前面的人爭鬥，沒有留意後面襲來的一劍，正正好，戳穿了他的胸膛，他最後還向我伸手，似乎是想要我救他……”
秦有道每每想起這些，眼珠子都發紅，那是他的親人，他親眼看着他們死的。
從沒有向人提起的往事，在這時候說起來，縱是大晴天，也帶來一股子陰冷氣息，恨意凝聚。
“我的運氣好一些，幾乎就要被砍死的時候，被忠僕拖下了水，我會游水，會憋氣，我的武功，要好一些……”
很多武功都是自小學起的，秦有道的家境能夠支持他學武，便自小學了起來，他又是難得的好根骨，學得快，只並不用心，跟所有那個年齡的孩子一樣，他厭學，不喜歡學文，也不喜歡學武，只想着玩兒，並不是一個能夠當榜樣的好兄長。
誰想到，就是託了那一點兒好根骨又年長的福，他那點兒淺薄的內力讓他在水中撐住了，長時間憋着氣，撐到了第二天的天明，幾乎在水中浸泡了一夜，爬出來的時候，他的皮膚都變皺了發白了。
寒氣入骨，再以後，他的身體就不怎麼好了，哪怕是那樣的好根骨，此後用功習武，也沒讓身子養起來。
“我有過一個妹妹，可她死了，我看着她死在了我的面前，還有我的母親，她也死了，她腹中的孩子，也不可能活，所以，你不是我的妹妹，你不是秦家的女兒。”
秦有道的語氣沉重，那一段只屬於自己的過往，這時候被別人當做旗幟宣揚出來，他的感覺是憤怒的，可見了這個秦素衣，他只覺得可憐，把自己活成別的人，該是怎樣的感受？
秦素衣的面色平靜，垂下的眼簾讓眼中的所有思緒不爲外人所見。
目光在秦素衣身上一繞，秦有道覺得她似乎要垂淚了，心中生出不忍來，承認，“是，我說錯了，你該去尋你的家人，你真正的家人，那些事情，那些仇恨，跟你沒有關係，也許，你的家人正在等着你回家。”
這真的是很好的願景。
聽着就讓人像是被暖暖的陽光曬過一樣，渾身舒適。
秦素衣微微搖頭：“不，我沒有家人了。”
擡起的眼眸之中並沒有他們所想的濃重的悲傷沉痛，反而還有些笑意輕鬆，光暈似一層琉璃，遮住了那眼中的許多複雜，顯出純澈而夢幻的美來。
“謝謝你，我以後，可以輕鬆一些了。”
她說着，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柯鈞離，柯鈞離也正在看她，擔憂的目光之中還有着癡迷，美人就是美人，怎樣的樣子都好看，讓人百看不厭。
“放心，我就是你的家人。”柯鈞離說着轉向秦有道，“以後還要請你喝一杯喜酒。”
秦有道見狀，知道他們算是已經定情，微微點頭，道了一聲“恭喜”，“賀禮一定會送到。”
當夜，柯鈞離和秦素衣留宿在了秦家客院，緊鄰着的兩個房間，柯鈞離站在窗外與秦素衣說話，“我們幾時成婚？”
秦素衣微微搖頭：“我與你說過的，我小時候被人所救，他告訴我，我是秦家的女兒，告訴了我秦家的冤枉，那個時候，我就想要爲秦家報仇，可現在，我不是秦家女兒，秦家舊案也跟我沒什麼關係了，但，我受了他教養之恩，如何償還呢？”
江湖的特性就在這裏，入了就不好脫離。
哪怕對方施恩是爲了利用，但這份養育之恩總是在的，誰也不能抹殺。
“我替你還，誰讓你是我妻子呢？”
柯鈞離應得爽快，這怕什麼，再有，他似乎已經能夠猜到秦素衣背後是誰了。
能夠在見到一個小女孩兒的時候，張口就給她一個官宦子女的身份，還能把秦家舊案說得如此詳細，瞭解秦大人的生平，再有以官宦人家標準教養一個女孩兒，還有那個小閒莊……
只要把朝廷當做江湖上的另外一個勢力主來看，很多事情就很明瞭了。
柯鈞離笑得坦然，他怕什麼呢？浪子一個，去哪裏，做什麼，都不怕，便是以後有了家，有這樣一個勢力主在背後當做靠山，難道不好嗎？
不一樣的是，他要以自己置換出秦素衣這個江湖第一美人的身份，讓她的故事就此謝幕，不再被當做妖女看待，讓這件事完整結束，至於以後，他難道還會護不住自己的妻子嗎？
自信的主角好像在發光，這種光是很吸引人的，像是在漫漫黑夜之中看到的一盞燈火，橙黃而搖曳，是溫暖，也是誘惑。
有些事，其實不必自己一個人來頂着，江湖第一美人，也許應該柔弱些更好？
秦素衣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月光皎潔，不及此美。
“那，什麼時候成婚？還是，我要向朝廷申請，也做個什麼官兒才配得上你？”
柯鈞離笑着說，說的卻是交換條件。
一個江湖第一美人，若是不能換一個更得用的官員，那麼，這筆交易，就是皇帝虧了。
秦素衣也笑，一指頭戳他臉頰，“纔不會讓你當官吶！”
有些事，正是朝廷官員不好下手的，反倒是暗中，才方便動作，因此，纔有了百曉生。
秦家舊案大仇得報的消息是通過百曉生放出去的，柯鈞離成了最大功臣，也得了天大的良緣。
史思明還沒查到秦有道那裏，就聽到了江湖第一美人的婚訊，哪怕早有所料，還是有點兒萬念俱灰的喪氣，奔波千萬裏，就是爲了這個嗎？
“來，幹，同是天涯淪落人！”史思明舉着酒杯向楚金勸酒，比起他，這位才更慘一些，明明最開始，秦素衣是對他很有好感的。
楚金沒有喝酒，人影一閃，離開了，他去見了秦素衣。
試穿新娘服的秦素衣紅妝如火，灼燒着楚金的心，“你真的要嫁他？自願？”
“嗯。”秦素衣微微點頭，看向楚金，面上帶着微笑，心中有幾分慚愧，一不小心就憑這盛世美顏得了他的厚愛，真是不好意思了，可，柯鈞離的確是更適合的那個人，在他身邊兒，她就能夠永遠穩住美人的人設，不必去操心那些陰暗面的東西，因爲有他在。
在這一點上，楚金一早就輸了，輸在了他的正直和有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