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腳步一頓,檀口微張，被丫鬟扶着站穩，轉過頭來,看着落後自己半步,形容平靜的清蘭,竟是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纔好,看了一會兒,才道：“太出格了,不好。”
這等委婉規勸，全然是好意。
能夠驚動老太太的流言,可不僅僅是女扮男裝，還不知道外面都傳成什麼樣子了。
他們這樣的人家，縱然不如讀書人要什麼清貴名聲，卻也不能污糟一片，惹人詬病。
崔夫人壓下心中一絲輕嘆，某些事情，只能是閨房之樂,不能呈於大庭廣衆。
這世道對女子就是如此，未婚未嫁要端靜貞潔,已經爲人婦的,就更要知道什麼叫做本分，哪怕是最被人罵的妖豔妾侍,行走舉動之間，也絕對不是一步三扭,衣衫半落的樣子。
便是歡場女子，煙視媚行，那媚也是規規矩矩,在世俗許可範圍之內的，下了牀，出了房門，同樣是端正言行，不肯有失。有些甚至端莊冷傲，勝過閨閣婦人。
“唉……”
終於還是忍不住這一聲嘆息，崔夫人又看了清蘭一眼，不知道是爲了她的執拗，還是這份或可稱之爲傲骨的骨氣，她沒再多說，重新行進起來，隨着她的邁步，隊伍也跟着前行。
清蘭跟在崔夫人身後，又走了一段距離，方纔來到了老太太所在廳堂，局中坐着的老太太是斜倚在軟枕上的，腳被一個小丫鬟抱在懷裏，正在給她按捏小腿，老太太微微閉着眼，像是在享受。
見到崔夫人過來，搖扇的丫鬟都讓了讓，又有丫鬟在老太太枕邊兒輕聲提醒：“夫人來了。”
“哪個夫人啊？”
老太太隨口問着，同時半睜開了眼，瞥了一眼，輕哼，稍稍坐起來些，丫鬟調整了迎枕的位置，老太太很是自然地靠上，擡起眼皮看了一眼保持着行禮動作的崔夫人：“行了，起來吧，讓人看了還以爲我這個老不死的苛責你們。”
不等崔夫人請罪，她又叫了清蘭上前來，“這就是那狐媚丫頭？”
清蘭見禮，卻不多辯解，有些話，自己說是完全沒有用的，都已經給了“狐媚”標籤，就不是她說一兩句話就能改了的。
見她不吭聲，老太太的表情卻沒緩和，反而更添兩分怒火：“好端端的日子不過，非要在外頭攪風攪雨，這就是你管教出來的人？”
“媳婦不敢。”
崔夫人連忙請罪。
清蘭也跟着行禮，卻不吭聲。
從頭到尾，這老太太都沒一句是問自己的，她完全不應該搭腔。
也是，一個妾侍，哪裏來的跟老太太對話的資格呢？唯有崔夫人才能與之說兩句罷了。
“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老太太這一句話，也不是對清蘭說，而是對左右僕婦說。
“是。”
僕婦應着就上來拖人，她們做這些事情是做熟了的，拖人極有技巧，手拿把捏，就讓人掙扎不得，失了力氣，只能被拖走。
“祖母哪裏來的那麼大火氣，莫要生氣，氣壞了身子，孫兒可是要心疼的。”
崔毅來得很快，臉色紅潤，說話間呼吸還不是很均勻，明顯是一路小跑過來的，這纔來得這麼及時，他給了僕婦一個眼色，僕婦就不敢動，又鬆開了清蘭。
清蘭得了自由，卻也只是眼角餘光瞟了一眼崔毅，崔毅也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就到老太太面前諂媚，他倒是真有舌燦蓮花的水平，曾經對清蘭說的“祖母最疼我，無有不應”這樣的話，果然也是真的。
哄了一會兒，老太太就轉怒爲喜，笑起來，放過清蘭不談，也不提什麼訓誡，什麼板子了。
崔夫人微微鬆了一口氣，也在旁邊兒賠笑奉承，等到這一家子離了老太太眼前，崔夫人就不免叮囑幾句：“以後可要規矩些。”
“行了，你去忙吧。”
崔毅還是給夫人面子的，且他對這個夫人也沒什麼不滿，擺擺手，就讓崔夫人帶着一衆丫鬟先行一步了。
廊下就剩了崔毅和清蘭緩行，崔毅笑着表功：“怎麼樣，早說定能護着你的，這次可信了？”
“信了，怎能不信？”
清蘭也笑，笑容卻透着兩分譏誚，妾侍就是個玩意兒，崔毅爲了讓老太太鬆口不理會此事，可是說了不少貶低清蘭的話，聽起來真的讓人很不愉快。
見她似乎不是很高興，崔毅眉宇間有些煩躁，他都已經對她這麼好了，她怎麼還是這樣若即若離？
壓下那一股燥意，崔毅直接說：“罷罷罷，不就是青峯山嗎？明日就帶你去，如何？”
“那自然是最好了！”
清蘭轉頭，喜笑顏開的樣子若春曉綻放，獨有芬芳。
看着那某種靈光若流星飛逝，崔毅若被迷住，怔了片刻，回過神來，惡狠狠說：“我真是欠了你了，生生個冤孽，非要這輩子來還。”
“要不然，怎麼是冤家呢？”
清蘭笑着，拉了崔毅的衣袖，竟是直接在前面走着，崔毅被她拉着，也無不滿，反而脣角漸漸帶了笑，倒像是隻溫馴的狗子。
青峯山上是有道人的，道人才有煉丹的本事，只不過這種能夠煉真丹的道人都是權貴之家的座上客，普通人可真的很難得窺門徑而入——根本見不到人。
便是權貴之家，恐怕在那等道人眼中，也有個三六九等，有些給點兒面子，有些要彎腰諂媚，有些要跪地磕頭。
崔毅的身份也就是“給點兒面子”那一檔的，不算高，但至少能夠見到人了。
那道人聽到清蘭要學煉丹，先是看了崔毅一眼，崔毅無奈：“道長若是能教，還請教導一二。”
這等有真本事的道人，崔毅還是不敢太冒犯的，也沒有直接命令，還算溫文有禮。
“女子……”
道人皺眉，哪怕清蘭扮做男裝，扮得還挺像，但在他的眼中，一眼就能看出來男女了。
後來，清蘭請教如何判斷的時候，道人給出的答案是“陰陽之氣不同”。
“陰陽”不必說，“陰”爲女，“陽”爲男，陰陽之氣，便是男女身上的某種氣，或者說氣場不同，再不然就是某種玄妙觀感，難以用語言描述，便如妖有妖氣一樣。
道人還是要給崔毅一點兒面子的，沒有直接說不行，比較委婉地拒絕了，又怕崔毅不肯聽從，還說了自己手頭正有一爐丹要煉，是某國公要的。
國公之位，正好大於富平侯之位，便是壓了一頭，壓得崔毅不好多生事端。
這種暗示，聰明人都能聽懂了，哪怕清蘭不知道那國公具體如何，也聽明白了，卻只做不知，“若能觀摩一二即可。”
學是不可能的，但看總能行吧。
不能在牆上開門的時候，就會被允許開窗了——先提一個過分的要求，對方不能滿足，後面一個不那麼過分的要求多半就能被同意了。
不是多麼高深的策略，卻很有用。
“這……”道人猶豫着捻了捻鬍鬚，最終還是同意了，“也罷，可看，不可出聲驚擾，藥材不易，妖丹難得，這一爐丹是壞不得的。”
作爲修道之人，他們在紅塵之中沒有憑依，唯有交好富貴人家才能站穩腳跟，相應的，這些富貴人家也就成了絆住他們的繩索，不能輕易掙脫。
崔毅大喜，當即來了幾分興致，多許諾了兩句：“道長若有所需，儘管開口，旁的不說，妖丹還是有兩顆的。”
聽到崔毅這樣說，道人臉上的不情願也淡去一些，笑着應了：“那感情好，妖丹是什麼時候都要的。”
所以，這就是兩顆妖丹買來的一次觀摩學習的機會。
清蘭翻譯了一下，大致就是這樣的意思了。
一個時辰之後，崔毅才帶着清蘭從那座煉丹房中走出，道人只在門口道別，他還要看着爐火，不能離開。
崔毅只瞧了一個熱鬧，並沒有看出什麼來，“如此，可高興了？”
他此行，本就是爲了哄清蘭開心。
清蘭搖了搖手中摺扇，男裝打扮的她像是哪家的小公子，這一搖扇子，更多幾分風流倜儻的味道，轉過臉來，眉梢眼角都是神采飛揚，“高興，怎能不高興，若能多看幾家，我更高興。”
說着話，便拿眼睛去瞅崔毅，暗示意味明顯。
崔毅很是無奈：“你就不能再給我留兩分名聲，如今都成什麼樣了，再不能了，除了青峯山這裏，旁的地方，可是連門都進不去了。”
富平侯既無兵權，也無聖寵，這麼多年還不敗落，不過是喫祖宗老底罷了，不是所有的道人都賣富平侯面子。
適才的觀摩機會，與其說看富平侯面子，不如說看妖丹面子，正是因爲妖丹成爲了硬通貨，所以平時聽說有妖，崔毅纔會積極去捕捉獵殺，方便留存妖丹移作他用。
“如此，也還行吧。”
清蘭不是很滿足，卻也不再多做要求，崔毅的能耐，她已經很清楚了，能夠不看到這一家也不錯，道法相通，其中的原理已經知道了，再到具體方法上，也就是多些變化罷了，可以自己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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