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杉問。
有些話,彷彿已經說透了,又彷彿還有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在強撐着不被捅破,虛假的僞裝被真實的內在撐起,當問出真名之後,看似先揭開底牌,處於不利條件的李杉就有了反制的籌碼。
此時此刻,一個不太出名的偵探,一個公認的變態殺人犯,在漫天晚霞鋪就的小路上,面對面地交談。
談什麼呢?
理想?
人生?
還是那令人倍感失望的現實。
“……我想有一個新家,幸福的家庭,可我總是失望……”
謝澤,不,如今該稱呼她爲謝楠了,她所做的事情並不是那麼複雜,看起不好理解的殺人模式,其實也是她的某種心情的寫照。
她挑選那些外人看來幸福的三口之家,先去認識男主人,所有經受不住誘惑跟她有了感情的男主人都讓她失望,背叛妻子,不顧孩子,這樣的男主人已經不是稱職的讓她看上的男主人了。
於是,男主人死在車裏,以一種被害的方式說明他有被殺的理由,也許是被人恨着的。
那種失望的情緒隨着男主人的死亡而褪去,接下來就是一種情緒作爲主導——憐憫。
沒有了父親的孩子,必然要承受更多的不幸,有什麼可以讓孩子解脫呢?無痛的服毒就是最好的方式,僞裝成糖果的毒藥被孩子笑着吞下,在睡夢之中離開這個世界。
沒有了家庭收入的主要來源(男主人),一個女主人怎麼能夠養大自己的孩子,同時照顧好自己呢?
孩子死了,女主人又有什麼必要再活着呢?
她的悲傷應該讓她更想離開這個世界。
“我幫了她們,達成她們想做到卻無法做到的事情。”
謝楠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特別冷酷,反而充滿了人文關懷的溫和,作爲女性,她是真的很同情那些女人和孩子的,所以,她給她們選擇了比較好的死亡方式,讓她們體面地離開這個世界。
不需要鮮花和掌聲,只要安靜地遺忘就好。
生與死之間相差的那份勇氣,是很多人還活着的原因,而她,願意幫助那些沒有勇氣面對生活的人,選擇最快捷最無痛的死亡。
李杉看着她,知道她是真的這樣以爲,以爲自己做了好事,終結了一個僞裝幸福的家庭的命運,讓世間少了一點兒虛假。
可最終得來的,並不是真誠和幸福。
“你的思維,實在是讓人不敢苟同。”
微微搖頭,李杉的目光之中有些嘆息,他不知道謝楠是經歷了什麼纔有這樣的思維,但走到這一步的她,已經完全偏離了正常人的軌道,她的命運也只能往更黑暗的地方滑落,無法再擁有光明。
“你是什麼時候懷疑我的?”謝楠笑着問,朋友一樣親切。
“第一次見面。”李杉給出一個讓她露出驚訝表情的答案。
從第一次見面,看到謝楠跟在趙綿綿身邊兒,很有些男配的樣子,李杉就覺得奇怪,趙綿綿的性格,說好聽了是直爽,說不好聽了就是衝動、莽撞,也許她的漂亮足夠一些人願意爲這種性格帶來的麻煩買單,但謝楠絕對不是那樣的人。
她的注意力,她的興味,還有她隱藏得真正性別,都讓這一切看起來很違和,充滿了矛盾。
刻意僞裝真正的性別,讓所有人都以爲自己是男性的謝楠是那樣可疑,再加上她對趙綿綿的某種興味,對李杉的探究,都讓李杉覺得八成是他,不會錯了。
剩下的兩成之中,還有一成來自她來到這座城市的時間以及她沒有成爲偵探之前無法調查的過往。
屬於“謝澤”的名字,顯然只在這個城市,在那個偵探的身份下有用。
性別是假的。
名字是假的。
那麼,爲什麼謝楠不可能是旅行者呢?
剩下的一成沒必要再尋找,九成的把握已經足夠賭一下了。
如果她不回答自己的名字——不,不會不回答的。
所有的鋪墊都已經準備好,情緒若流水,水到渠成的一刻,哪怕是水流自身也無法阻擋某種“天性”,她必然會回答。
看似首先提出問真名的李杉是在賭博,在這個問題之前,他毫無翻盤的可能,一旦問出就落入了下風,對方如果不回答或者怎樣,他的結果不會比劇情中的原主更好。
可在此之前所做出的準備,遊玩,交談,話題……渠道已經鋪就,水流怎能遏制?
一旦得到真名,李杉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你僞裝得很好,在那麼多偵探眼皮子底下能夠僞裝這麼久,不必我誇獎,也是很好的,可我看人,並不單單是看外表那麼簡單。”
鑽研情緒多年,李杉對情緒的瞭解可以說已經到了大師的程度,在他眼中的情緒不僅可以成爲某種工具,還能夠作爲辨別某些事情的依據,有的時候甚至能夠替代精神力,辨別性別,更是小意思。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經驗”,很難對旁人講清楚,但自己用來,卻如呼吸一般輕易,所以,只要他想知道,還有什麼能夠隱瞞他得知真相呢?
一個變態殺人犯,也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謝楠看着李杉,似乎在琢磨他的話是否敷衍,但她沒有再問,話到此處,哪怕對方沒有證據,可一旦盯上來……
“李杉,我就知道你肯定在這裏!”
趙綿綿突然冒出來,一邊說着,一邊往這邊兒跑,她看到了李杉,也看到了李杉對面的謝楠,也許是因爲女性對於情敵的直覺,她敏銳地覺得他們可能有什麼,然後不及多想,就直接插、入到兩人的對視之中,破壞了還算平靜的談話。
“你的愛慕者來了。”
謝楠笑了一下,上前兩步,像是要跟李杉握手告別。
“別——”李杉擡起手臂,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謝楠的手臂繞過趙綿綿的脖頸一提,她整個人就好像是被吊起來等待宰割的羔羊,完全沒有了反抗之力,無論她怎麼踢打,也只能被死死地扼在臂彎裏。
呃,送人頭也不用這麼送吧,這傢伙是怎麼來的?
李杉面上的平靜再也保持不住,本能地成了“頭大了”的表情,虛了眼神兒都不想去看趙綿綿掙扎求救的模樣,真的是……
也許是趙綿綿胡亂揮打的手臂太擾亂視線,謝楠在她後頸重重地一敲,讓她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