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長老,齊長老那麼好的人，怎麼突然就……”
“不得長生，終爲螻蟻。”
“齊長老困於此境許久了，如今這般,也令人唏噓。”
“恭送齊長老！”
“恭送齊長老！”
“恭送齊長老！”
一衆弟子躬身行禮,霍錚明排在最前面,作爲觀主，他主持了這次葬禮，修煉者的葬禮多半都是火葬，不算那些爲了毀屍滅跡的,對修煉者自身來說,火化也是最乾淨的最不會被人打攪的葬禮了。
木柴堆積成臺,齊長老的屍身平靜地躺在上面，他已經換了一身衣裳,雙手交叉在腹部平放,看上去就像是在沉睡一樣。
霍錚明安靜看着,看着那一場火熊熊燃燒,而那一具屍身在火中化爲灰燼，青煙嫋嫋，勾連青天，似真有魂魄於其中得到昇華,自此超脫。
三年後，霍錚明的修爲並未有所進境，比起之前的傑出來，成爲觀主之後他就像是淪爲了普通人，終於碌碌。
“可是遇到了什麼困境？”
他的師父十分不解，難得地從修煉中脫出時間來,詢問他有關修煉的進度卡在了哪裏。
霍錚明垂眸：“並無，想是弟子愚鈍，初時了了，後繼乏力。”
聽他如此說，他的師父沉吟半晌，輕嘆，“罷了，虛龍觀一向不以修爲論，你的能力，當觀主綽綽有餘。”
他從來不知霍錚明跟江戈的故事，也不知他兩人還有什麼矛盾，當年的雷鳴山之事，他早就忘記了，更不知道後面霍錚明還變着法兒地算計了江戈幾次，甚至還有一次隱藏身份蒙面與之比鬥，重傷而歸。
對霍錚明這個弟子，他的用心跟其他弟子是差不多的，所知，也不會比其他弟子更多。
“是。”
霍錚明應下，沒有爭辯，更沒有對觀主之位推辭不受的道理。
與他這邊兒的泯然衆人不同，江戈那邊兒，順風順水，早年的內景珠之爭，除了給他增加一些麻煩，連累父親江長老閉門之外，過了一陣兒，隨着他做出的貢獻更多，修爲更高，此事終究不了了之。
三年時間，霍錚明宛若普通人一樣，旁觀着江戈的飛昇之路，靈境，靈境之上……江戈飛昇那日，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暗暗觀望，看着他被那一道接引之光接到了天上，彷彿直接飛昇仙界一般。
正道中人，不少爲之鼓舞，就是邪修之中，縱然有些酸溜溜不忿的，卻也不乏更多的人也爲之動容，正道之法的正確性再一次得到了驗證。
霍錚明卻像是被克到了一樣，觀望着竟然還能吐出一口血來，受了內傷，不讓童子扶着自己，也不讓那些得知消息的人來探望，霍錚明宣佈了閉關，從錦囊之中拿出了一顆灰白色的內景珠來。
這一顆內景珠，正是齊南辛苦煉化的那顆，霍錚明本想留着，如今，也只能用了。
誰能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自廢功法，親自斷掉自己那辛苦得來的正道之路？
“倒是浪費了江戈的內景珠。”
霍錚明這般嘆了一聲，也想到了霍婷婷，她一心跟着江戈，如今也有些名聲在外，便是江戈飛昇了，也不怕她無處安身，如此也罷。
手中這顆內景珠煉化，還未曾選擇功法，便已經看到那一片內景天地，雖小還顯衰敗，卻是齊南那時候早早煉化保存下來的。
與得自江戈那裏的內景珠中的一片空白不同，竟是讓霍錚明看得一愣。
“我師我父，不及情重。”
念及齊長老的好，他對自己，可謂是愛若親子了，想到這一層，霍錚明又是一嘆，他總是心有算計，遇到這般坦誠對自己好的，當時不覺得什麼，此時回想，總是悵然。
“內景珠啊……”
霍錚明很多事情沒想透，但在他腹中取珠的那一刻，便似有什麼開了他的靈竅，他取得，別人亦可取得，那麼，修煉之途，終點爲何？
飛昇，又是飛昇到了哪裏？
仰頭望天，便有無形恐怖降臨身上，令人不寒而慄。
霍錚明自此不敢修煉有成，只願蹉跎度日，以保平安。
他想，齊南長老留給自己的最後一點啓示，恐怕也在此處了。
天外，那一道接引江戈飛昇的光柱之外，雙指如夾，在江戈躍然而出的時候，剖腹取珠，江戈猝不及防，也無從防備，在內景天地被攫取的時候，他感覺自身不受控制地隨着那攫取之力被抽取着什麼。
“你——”
他想看清來敵，可目之所及，哪裏有敵人，雙手向前，想要阻攔那攫珠之手，可觸及的也只是一片虛空，但那力量，彷彿要將人深深淬鍊的力量，卻絕非虛妄。
“……爲何——”
“我……”
江戈脣邊苦笑，巨大的疼痛讓他的心神受到劇創，若螻蟻被碾壓，茫然不知所以，他甚至不知道是爲什麼，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就這樣……就這樣……閉上了眼睛。
隨着他的死亡，內景珠的攫取又更順利了一些，若開蚌取珠一般，所有蚌肉廢棄不要，連同那蚌殼一併，拋擲一方，只有那內景珠，珠圓玉潤，於掌中盈盈有光。
“竟有三顆。”
冥冥之中，若有意外之聲，帶着兩分欣喜，那三顆內景珠，飄然而去，不知所蹤。
九洲。
酒館之內，人員爆滿，乾脆便在門口占地，又放了幾張桌椅，有來客坐在門口桌椅上，聽着裏面議論新開的祕境，聽着聽着，不由一樂，“我本說失了昌湖祕境，哪裏想到這裏又有一個樂昌祕境，竟還不算有失……”
“你可是未曾看長虛門動向，據說同一時期，有三個新生祕境開放，只天南地北，難以雙至，正好也給咱們散修留了一些機會，不至於全被大門派壟斷……”
鄰桌的客人說了一句，明明素不相識，也不見生疏，見到對方有意聽聞那第三處祕境在何方，他乾脆就多說了兩句。
“也就是這三處祕境層次都不高，並未驚動那些大能，方纔有你我機會，否則，咱們也是要再等一等，不好火中取栗。”
說到祕境，不免又說起如今修真界的幾大門派動向，他們的決議是能夠影響到其他人的，尤其是散修，無門派支持，只能隨波逐流，少不得多關注一些，才知道該在哪裏的地盤繼續討生活。
酒館內外，多是在聊祕境之事，這兩位客人的對話也混入其中，並不顯眼。
街頭巷尾，好事者編纂的祕境小報更是紛紛熱賣，幾大成熟祕境有多少，按層次分，又有多少祕境是如今修爲可入的，又有多少祕境是門派私藏，並不對外開放，還有些是公共開放的，收個門票費就能入內……林林總總，都在小報之上，被人買去，細細研讀，方便從中尋找“優惠信息”。
而最近新開的三個祕境，也在其上，其中兩個都是標準的正道祕境，堂皇正道，並無多少鬼蜮，屬於可以放心進入的那種。
只一個透着些邪氣逼人，應是分屬魔修那一邊兒的，若要進入，就要加倍小心，而其中所能收穫的，必然也多是帶着些魔修屬性的東西，還要看是否有此需求。
更不用說，進入其中的恐怕魔修居多，風險也就更大幾分。
“如此一來，還是兩次機會，錯過了昌湖祕境，就不能再錯過樂昌祕境了。”
酒館門口那位客人這般說着，略有遺憾之色，轉瞬想到這等新祕境開啓，其中恐怕有不少從未問世的寶貝，心中就更升起幾分躍躍欲試，若是真有什麼寶貝發現，可就鹹魚翻身了。
“正是，正是。”
與之附和的那一位點頭應着，顯然也是頗有同感，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覺得投機，便定下了一個簡單的攻守同盟，若是祕境之中相遇，有此善緣，或可互相拉拔一把。
相視一笑之間，皆是初遇若舊識的默契……
虛龍觀。
霍錚明當觀主期間，培養子弟倦怠，唯一勤勉之處，在於對外護持弟子，對內卻多少有些默默無聞。
及至新一代弟子培養出來，他就直接辭了觀主之位，回了霍家，主持家業。
此時，自覺飛昇無望的霍婷婷早已回了霍家，她跟隨江戈多年，所得好處不少，倒不是純粹來喫孃家的，也無人嫌她。
見到霍錚明歸家，她還有幾分詫異，又不免譏嘲兩句：“我還當你必是飛昇第二人，哪裏想到你如今模樣，白費了一顆內景珠。”
“的確是白費了。”霍錚明笑着應了，並不動怒，見他這般，霍婷婷倒不敢過分譏嘲，又打量幾眼，收回目光，在要離開的時候，被霍錚明叫住，問她飛昇的江戈可有消息下界。
霍婷婷給了他一個白眼：“幾時聽說飛昇之人還能傳消息回來的？”
“嗯，你說得對。”
霍錚明再次好脾氣地點頭，並不再多言。
終此一生，霍錚明始終未及靈境，他臨終之時，讓精心教養的兒子也如當初的他一樣剖腹取珠，他還想再對兒子說什麼，可最終難以說出口，太疼了，自行煉化內景天地，化爲一珠，實非常人所能爲，他又想到了齊南長老，他當日，可曾也是這般疼過？
視線最末，便是那灰白之珠，呈現於兩指之間，比魚目略大，毫無光彩……
一生所修，不過一景，熔於一珠，爲人做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