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時候，聰明的都知道要暫避鋒芒,好歹避過皇帝的氣頭上，可李家老爺偏偏不,他跟那位官員又沒交情,卻要仗義執言,結果言語過火,也可能是皇帝遷怒,直接就把他論爲朋黨之流,跟那個官員一起論罪,與之相類的還有一些“意氣相投”的官員。
所以李家的這個罪,真的就是自找的。
這些朝堂上的事情，內眷並不清楚,或許主母知道一些，但下頭的這些下人，尤其是姨娘和庶出小姐身邊兒的人,就未必都清楚了。
連三小姐都茫然不知所以，這會兒聽到何春孃的話，毫無主意之餘，哀哀切切地同意了，見到馮倩娘，便是眼含熱淚地道了一聲謝，“是我連累妹妹了。”
鶯啼燕語一樣，格外悅耳動聽。
“沒關係，李家三小姐，這可是官家小姐的身份，到底還是我賺了。”
馮倩娘面紗後的嘴角輕勾，這種官家小姐的名頭，平時還好，可這種時候，到了教坊司，那真是比花魁還顯眼，指不定多少心存險惡之人，想要嘗一嘗踐踏閨閣小姐的滋味兒。
所幸，一個庶出，不是重點，真正作爲重點的那些，要或早早自盡，圖一個乾淨，要或就被人看管起來，成了招牌人物。
三小姐面對馮倩娘，不知道該說什麼，何春娘是她的奶孃，馮倩娘是何春孃的親生女兒，她叫一聲“妹妹”是沒問題的，可更多的，兩人今天也不過第一次見面罷了。
正當兩人相視無言的時候，何春娘催促一聲，已經換好了相對普通衣裳的三小姐就匆忙跟她走了，離去的時候也帶上了面紗，這是怕有心人看出換人的事情。
可這時候李家出事被圍了起來，正等着前頭抄家有個結果，下人們不說各奔東西，卻也心思離散，哪裏有人在園子裏閒逛，她們來去都沒見到什麼人。
連帶着三小姐這邊兒，除了一個何春娘，竟是一個小丫鬟都沒見着。
馮倩娘從劇情中知道，這也不能全怪那些下人，像是這種有些價值的小丫鬟，也是被算作滿府財物之一的，早早就被集中了起來。
至於三小姐，若不是庶出，又不得寵，住得偏些，定也早被主母攏到一起看護起來了。
這抄家的流程就是這樣的，先把人集中在一處，然後兵士翻檢，最後再索人。
如今其實已經過了兵士翻檢的步驟，李家的所有財物，都被放置在箱子裏，集中在前院歸納入賬了，如今寧靜的園子，不過是因爲大家都在安靜等待罷了。
“這裏，這裏還有一個三小姐，據說體弱多病……”
有人循着冊子過來了，跟着的還有一個僕婦模樣的人，那是教坊司派出來帶人的女官，對方見到等候在門口的馮倩娘，讓她揭下面紗看了看，驗貨一樣，略感滿意地微微點頭，把她招呼到身後。
大約是幾個女官同時索檢，馮倩娘再戴好面紗跟她同行的時候並未遇到其他的李家小姐，只在前院，方纔與女眷碰了個面兒，大家有志一同地都戴了面紗，垂了頭簾，低着眉眼，儘可能遮擋面部，不被人看，也不去看人，等到點數完畢，就跟着女官走出。
門口有簡陋牛車，連車棚也無，只能讓人勉強坐在其上罷了，衆人依次上去，挨個入座，不言不語，好似誰都不認識誰一樣。
牛車行進途中，有人旁觀，馮倩娘眼角餘光看到那些好事者的指指點點，若不是牛車旁還有侍衛隨行，恐怕他們會湊近觀看一下什麼叫做官家女眷。
教坊司緊挨皇城，越是往裏面走，越是能夠感覺到高門大戶的氣派，有縱馬遊街的公子，見到這牛車行進，嬉笑着上前來看，“教坊司又要進人了，改日可要好好去瞧瞧。”
“好歹也要等兩天，這些官家小姐，最是難馴，卻是別有一番滋味兒……哈哈……”
那公子大約也是教坊司的常客，前面女官聽了，還能與之答話兩句，讓他們有空去轉轉。
說笑聲中，牛車上卻漸漸有了抽泣之聲。
教坊司，怕是還不如青樓，青樓之中的女子尚且能夠贖身，教坊司之中的女樂，卻是終身制的，一進去，除非上頭人發話，否則，誰也別想出來，便是過了華年，也只能老死其中。
這等殘酷未來，劇情之中原主的瞭解已經夠多，不需要馮倩娘再去了解一遍，剩下的就要看怎麼破局。
她如今冒充的是李家三小姐的身份，但李家同入教坊司的也有這些人，若是被她們發現，指出來，不僅她這個冒充的要死，三小姐那個被冒充的，恐怕也沒什麼好下場。
所以，既然已經冒充了，她就要冒充得更像，如此，至少一兩年，最好不要跟李家人碰面，如此模糊一下她們的印象，他日再見，也不會覺得容貌相差太大，或者……
嘖，破綻還是太多，只不過，這些閨閣小姐，幾個能夠活過兩年呢？她們可不像原主那樣認命。
劇情中，這一批被沒入教坊司的李家女眷，連夫人帶小姐，最長的也沒堅持過兩年。
這一想，也是挺悲哀的。
馮倩娘垂了眼簾，一副安分樣子，隨着衆人下了牛車，跟着女官後面，一條長廊走到頭，人已經被逐漸分流，馮倩娘跟着一個差不多年齡的少女進入了一間房中。
“金娘，這兩個，你教一下。”
女官叫起一個還在牀上懶着的女子，女子起身之際，衣袍鬆散，雪白的肩膀露出來，連帶着那牡丹肚兜，嫣紅一片。
“知道了。”
金孃的聲音嬌柔，漫不經心說來，也有幾分撒嬌的味道。
馮倩娘詫異了一下，這一點倒是和劇情之中不一樣了，她沒在意，這種小細節，可以說從自己這隻蝴蝶進入這個世界開始，就隨時都可能發生變化，如今不一樣並不是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
等女官走了，一副慵懶模樣的金娘披散着長髮起身，她的身上有一股穠豔的香，透着紙醉金迷的味道，就好像她身上的織金長袍，看着也並非普通官宦女眷能夠穿得起的樣子。
“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
她坐在妝鏡前面，隨手從抽屜裏挑出一根金簪來，挽了挽頭髮，髮絲並未完全挽住，以至於垂下幾絲，更添風情。
“呂依依。”
“李、李靜茹。”
兩個少女對望一眼，對方先答了，馮倩娘跟着答了三小姐的名字，從此之後，她就是李靜茹了。
“依依，靜茹，都是好名字。”金娘讚了一聲，眼波流轉，若有情絲繚繞，“既入了教坊司，就不要再言及姓氏了，免得與祖宗蒙羞，從此之後，只以名稱吧，或者你們有什麼想要的名字，這時候改了，取個花名，也免得他日再見故人，徒增尷尬。”
呂依依聽到這話，眼睛一亮，瞬間又是黯淡下去，繼而，若有微光閃爍，擡起頭來，“祖宗若羞，該羞我祖，與我何干，我就叫依依，我娘取的！我還要姓呂，讓他們知道我祖之名。”
她的眼中閃爍的是淚光，很久之後，李靜茹才知道呂依依爲何如此，她也是個可憐人，父親是庶出，亡故之後，家中就薄待她們母子，明明也有祖父家族，卻像是沒有一樣，偏偏祖父獲罪，又把她們娘倆給牽連上了。
呂母有心抗爭，推搡間撞到了桌角，當場就沒了，正是抄檢之時，被當做是不肯入教坊司的自殺之舉，也未曾被好好收斂，如今都不知道要去哪裏尋找墳墓，又有沒有墳墓。
這等情況之下，呂依依若不是還念着呂母早年讓她堅強的話，恐怕早就堅持不下來，也隨了親孃去了。
而她堅持下來的原因，恐怕還有一層，是因爲恨吧，那樣的親人，真的不若沒有。
金娘愣了一下，沒想到呂依依是這樣的回答，苦笑：“你這般，只會苦了自己，你家祖父爲官日久，不知有無仇敵，對方奈何不得你祖父，過來看你熱鬧還是容易的，若要磋磨，誰又能爲你出頭呢？”
教坊司是官妓，雖也有不可出人命的隱性規定，可若是真的出了事兒，難道還要讓那些官員爲一個女樂償命嗎？
呂依依顯然年齡小，不曾想到這一層，被金孃的話一說，打了個哆嗦，似乎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眼神惶恐。
金娘見狀一笑：“罷了，就叫一一好了。”
呂依依這次無話，沒有再說什麼。
至於李靜茹，她在一旁只說自己叫做“靜茹”即可，這本來也不是她的名字，叫了也跟假名一樣，不必再另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