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又覺得自己傻了，這猴兒哪裏能夠聽得懂人語呢？總不能看着它學人行走,就以爲它真的聽得懂話吧。
可沒想到那猴兒果真跟着轉向,衝着她的方向走來。
一隻猴兒,還穿着衣裳，人力而行,個頭還不及腰，也不至於讓人害怕,倒是要讚一聲機靈。
“好機靈的猴兒。”
青娥讚了一聲,也沒再多說什麼,拐彎處必要招呼那猴兒一聲，她還怕是那猴兒聽不懂,只是看懂了手勢,每一次也會招招手。
領着猴兒到了一處偏院洗漱，她也沒親自動手,使喚了一個叫做二丫的小丫鬟,讓她給猴兒洗漱。
大木盆裏裝了溫熱的水,二丫拽着那猴兒進了木盆，親自那布給它擦洗毛髮，“這是哪裏尋來的猴兒,倒似會聽人話一樣。”
“可不是麼，老爺親自帶回來的，指不定是馴好的。”
青娥意外又不那麼意外，有錢人養個寵物還是很正常的，別人家的小夫人不是總愛養什麼貓貓狗狗，也就是她們老爺不喜那些動物，宅子裏才一直空寂，不然恐怕至少也要養只鳥兒鳴叫。
猴兒沒有發出聲音，只在浸泡入水盆的時候微微眯了眯眼，多久了，他都沒有再享受這樣的熱水洗浴了，應該說，連冷水洗身都不曾有過。
兩個丫鬟說着話，他沒有理會，見那二丫手腳不及時，還自己拿了布巾擦洗，認認真真把自己洗乾淨了。
“哈，它還自己會擦！”
二丫發現猴兒能夠自己幹，很是驚奇地叫了一聲，青娥也跟着笑起來，“這倒是讓人省心多了。”
等到猴兒洗得差不多了，二丫取來一條幹布巾，要猴兒自己擦，又問青娥接下來怎麼辦。
“應該還是帶到前面去，老爺說讓它跟着喫飯。”
“這還能跟人一桌喫飯了？”
二丫不解又不滿。
“應該是另外給些喫的吧。”青娥不是很確定，隨口說了一句，又招呼那已經擦乾了自己的猴兒跟着走，見那猴兒還想要穿那件髒馬褂，不由皺眉，“別碰那個，都髒了，就這麼過去吧。”
猴兒沒有馬上走，猶豫了一下，若是無人知道他是人，倒也沒什麼，可既然有人知道了，他就覺得不穿衣裳不好，可他知道這兩個丫鬟什麼都不知道，他也不能跟她們說什麼，就沒再“吱吱”，只默默拿那擦過身的布巾在身上裹了一下。
見它這般，兩個丫鬟又笑了。
“這是習慣穿衣服了？”
青娥這樣說着，見那布巾上已經沾滿了水，若是這樣過去讓老爺夫人看了，反而不好，像是自己不盡心，或者未曾給它收拾乾淨一樣，就讓二丫去拿了一件褂子來，“不拘什麼乾淨整齊的，且讓它套一套，老爺夫人見了，也算順眼。”
二丫還是有些不滿猴子享受人的待遇，卻也沒再說什麼，哼了一聲，拿了一件衣裳來，“真是便宜它了，這還是新的吶。”
猴兒沉默，一雙眼黯淡許多，他就知道，即便回來了，依舊不可能是以前那個人人捧着的大少爺了，可真的被這樣對待，又覺得難過，若是別家也罷了，可這明明是自己家。
他安靜換下了身上裹着的溼布，那件衣裳有些大，不合身，他默默調整了一下，之後就跟上了青娥的腳步。
這一次，他終於進入了堂上。
飯桌上，已經擺放了飯菜，可還沒有人動筷，齊老爺已經跟夫人說了這猴兒的來歷，夫人聽了不敢相信。
“這、這怎麼可能？老爺，你是騙我的對吧，你是騙我的……”
她不肯接受事實。
齊老爺不耐煩地擺手：“子傑回來了就好，別囉嗦那麼多。”見到夫人神色惶然看着自己，不安溢於言表，他皺着的眉頭緩緩鬆開，柔和了些語調，“以後找到藥來就能治了——”
“若是治不好怎麼辦？”
夫人直接問出這個關鍵問題，她知道齊老爺不是愛開玩笑的人，已經接受這個答案，但，如果治不好怎麼辦，就一直是個猴兒嗎？
她怎麼能夠有一個猴兒兒子？
“治不好——”齊老爺卡了下殼，這個可能他拒絕去想，以至於連提出這個問題的夫人，他都跟着煩了，“縣令大人自有辦法，婦道人家，管那麼多做什麼！”
猴兒進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副狀況，齊子昂裝乖了好一會兒，聽完了齊老爺所說的離奇經過，再看這個猴兒哥哥，就多了一份憐惜，好好的孩子被折騰成這個模樣，真是可憐啊！
也不知道是怎樣的藥，竟然這般厲害，讓猴子皮跟人皮長在一塊兒不說，還能讓這人從此不再長大，真的是奇藥啊！
齊子昂眼神之中亮晶晶的，看向猴兒，一口一個“哥”，聲音響亮清脆，直接打破了飯桌旁的沉默。
“行了，先喫飯，有什麼，喫完飯再說。”
齊老爺這樣說着，起身坐到了飯桌前，夫人也跟着過來，齊子昂倒騰着小短腿兒，跟上來，到了凳子前面才卡住，凳子太高了，他靠自己坐不上去，奶孃又在齊老爺和夫人說話的時候被趕到門外站着了，一時竟是沒人來幫他。
那猴兒見了，連忙上前，伸手就要幫忙把齊子昂託舉到凳子上去，他根本沒有考慮到自己現在的樣子恐怕沒有那麼大的力氣，也做不到這樣的動作，可他才伸手，夫人就一聲厲喝：“別碰他！”
一向貞靜爲要的夫人連忙快走幾步，一把把齊子昂抱走，遠離猴兒伸出的手，把齊子昂抱到自己身邊兒坐下，又怕他坐不住，或是害怕，把齊子昂摟在自己懷裏。
猴兒呆住了。
從那一聲厲喝就呆住了，呆呆地看着夫人這番動作，她的眼神並不跟他對視，可這種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顯然讓他明白了什麼，或許，他不應該回來。
已經變成了猴子，就該好好去當一隻猴子，做什麼還要當人呢？他當不成人了。
眼中似乎有淚意，可不等那淚意化爲實質，齊老爺皺着眉開口：“發什麼呆，還不快坐下喫飯。”
口吻是訓斥的，可這份訓斥猶若黃鐘大呂一樣讓人猛然醒過神兒來，猴兒小聲“吱”了一聲，算作應答，然後就自己爬上了凳子坐了，坐在一個遠離夫人，稍稍貼近齊老爺的位置。
“喫飯吧。”
齊老爺看了看猴兒，看了看夫人，以及被夫人護在身側的齊子昂，沒有再說什麼，率先動了筷子。
圓桌很大，夫人只動了她那一邊兒的菜，並不碰猴兒碰過的菜，齊老爺似乎也有點兒介意，稍稍用了些，就沒再用了，放慢動作等着其他人喫完。
夫人更是無心用飯，在那猴兒用飯的時候，看了他好幾眼，可每當猴兒轉過眼要和她對上的時候，她又匆匆避開，一眼都不想看的樣子。
“哥，喫。”
齊子昂跟猴兒距離遠，他費力地用勺子舀起一塊兒肉，伸長了胳膊要遞給對面的猴兒，這個距離，根本遞不過去，大人一眼就能知道的，可齊子昂就像是不知道一樣，挺執着地伸長了胳膊，小胸脯緊貼着桌子，似乎要碰掉碗的樣子。
齊老爺在中間伸了一下筷子，中轉了一下，把那塊兒肉放到了猴兒面前的碗碟之中，“喫吧。”
一直悶頭喫東西，努力拿筷子不走樣的猴兒擡頭看了一眼齊老爺，又看了看齊子昂，目光最後落在那塊兒肉上，低着頭用筷子扒拉着肉送到口中，又香又油的肉讓他頓時落下了淚，他真的想待在家裏，哪裏也不去，他再也不亂跑了。
一頓飯喫完，夫人給齊子昂擦嘴，齊子昂的年齡太小了，哪怕自己有意控制，也難免一頓飯下來嘴巴一圈兒的油，夫人給他擦嘴的時候，他就拽下來了帕子，自己從椅子上滑落下來，又跑到猴兒那裏去，把那帕子給他，“擦！”
已經沾了油污的帕子就是一塊兒素帕，上面一絲繡線也無，乾乾淨淨的，猴兒接過來，還不等再說什麼，夫人就已經一把抱起齊子昂，帶着他先走了。
猴兒拿着帕子，看着夫人的背影，目光明顯黯淡下來。
“行了，你先去休息，等一陣兒，你娘就好了，婦道人家。”
齊老爺說着，微微搖頭，覺得夫人一個女人，接受不了這種現實，也是本身擔不住事兒的緣故，不過，這不是很正常嗎？一個女人，能指望她做什麼生兒育女之外的事情嗎？
“吱吱吱——”猴兒迴應了一聲，重新打起精神的樣子，眼中有了些期待，看向齊老爺，齊老爺伸手，像是想要摸摸他，可最終那手又收回去了，“讓丫鬟帶你去休息。”
青娥等在外面，聽到這一句，有些猶豫，去哪裏休息啊？齊老爺沒說，他從來不關心這種小事，已經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