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書院內有喫有喝,雖然不要求是全日制寄宿學校，但有上山的那條路擺在那裏，誰沒事兒天天練爬山啊，所以根本不會有人天天往返,就是那覺得山上清苦，讀書無聊的,也要隔幾日纔會下山一趟。
裴景自上了山，除了節假日,基本上都不下山,家中並無大事，父母都還健康，也不用他操心什麼。
突然碰見裴母上來，就有些意外,便是真的有什麼事情，也不至於讓裴母上來說啊！
“發生什麼事兒了？”
裴景生怕事情大,匆匆跟書院告假兩日,這纔跟着裴母往山下走,邊走兩人邊說話,裴景這才知道真的是發生了大事——夏小雨夤夜來投。
“就她一個？”
裴景微微皺眉，這距離可不算短,怎麼突然就來了呢？總不能是想念吧，這才幾年，更何況，大半夜上門,也不是個道理。
“是。”
裴母臉色有些發白，像是要說什麼又不好說的樣子，欲言又止地看着裴景，裴景溫言勸了兩句，她才說，“咱們受了他們家的恩，可她父親最初也是你父親救的，恩情相抵，你們的婚事本來就是戲言，不曾過禮，連個信物都沒有……”
這話吞吞吐吐，竟是有些悔婚的意思了。
一時間，裴景不知道是不是該爲此歡喜，他還以爲裴母是最贊成這婚事的，以往她就總說夏小雨好，那傻丫頭爲了這句誇讚，一天之中不知道要拿多少東西送過來，雖然大多都是些肉食和不太值錢的小玩意兒，可兩人那時候相處得真如親母女一樣，裴景一直以爲自己想要退婚最大的阻力在裴母這裏，沒想到……
因爲意外，腳步不由頓下來，裴母見狀忙道：“小雨這丫頭有的時候也太莽撞了，當你妹妹還罷了，真的當了妻子，苦的是我兒……”
“我也是這樣想的。”裴景怕母親不安，直接說出心中想法，“我還以爲你會不同意，一直沒敢跟你說。”
裴母驚訝了一下，很快放鬆下來，“這樣就好，咱們兩家本來就兩清了，沒必要再爲了婚事糾纏不清，她家的事情，咱們能幫就幫，幫不了也只能算了……”
“是她家出什麼事了？”
如果不出事，以夏父疼愛女兒的勁頭，怎麼可能讓夏小雨孤身一人過來？
“唉，誰讓你夏伯父得罪了朝廷呢？”
裴母深深一嘆，滿心無奈，她也不是存心做惡人，但如果別人家的事情要連累自己兒子，那就對不起了，爲母則剛，她必須要先一步狠下心，斬斷所有瓜葛，讓自己兒子輕輕鬆鬆纔好。
裴景愈發聽不明白：“得罪朝廷，這是怎麼說的？”
夏父那性子，若說他做事粗糙，得罪人是可能的，可得罪朝廷，他最多就是一個江湖人，有那麼幾個江湖上的朋友，可真的犯什麼大事兒，是絕對沒有的，莫不是被他的江湖朋友連累了？
眨眼間，裴景心中就轉過好幾個念頭，想到過好些個夏父被朋友連累的過程。連夏父朋友刺殺皇帝被發現，然後追索同黨這樣的念頭都有了。
裴母大約不是太明白，沒有說太多，等裴景到了家中，沒有第一時間見到因太過疲憊還在昏睡中的夏小雨，而是見到了裴父，才從對方口中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夏伯父竟是異人！”
裴景爲這個消息震驚了，兜兜轉轉，異人竟在自己身邊兒。
裴父也是直拍大腿：“若不是小雨說，我也不知道，我還當他力氣大是習武所致。”
“我還以爲……”裴景後面的話止住了，天生神力，怎麼就不算異人了？他只不過是燈下黑，又習慣了某些時候出現一些類似天生神力這種普通人技能，從而忽略了，在這個世界，天生神力本身也可算作異術了，不是普通人的通通稱爲“異”，沒毛病。
並且，這個“異”還是能夠遺傳的，從這一點上來說，夏父不是異人，誰纔是異人？
夏父一直不曾掩飾，可裴景竟是被以前所知誤導了，半點兒沒有往這個方面想。
也是啊，夏父日常就愛鍛鍊，又會武，若說力氣大是習武所致，似乎也能說得通。
“年前我就見到消息了，還說跟咱們都沒有關係，萬萬沒想到……”
天衍書院是培養未來的官員的，縱然不會所有弟子都能當官，但書院內的消息還是比較靈通的，這種朝廷政策上的事情，更是上面有說，這邊兒就有知道。
就在年中的時候，據說是一次家宴上，有人對某位王爺下毒，最後查出是另外一位王爺所爲，若是普通的下毒倒也罷了，卻用的是異人之毒，於是最後清算，連帶着異人都倒了黴。
最初發下的消息是讓異人登記造冊，皇帝要徹底掌握這一股不同尋常的力量，起碼清楚他們的根底，都有什麼樣的異能，都能產生什麼樣的效果。
這就跟人口普查差不多，不是說查清楚了就殺的。
可是結果不太好，並沒有異人主動去上報，生怕自己當了異類，甚至在此期間，又有毒殺案發生，於是皇帝的第二道命令就下來了，責令各地緝捕異人。
於是，各地紛紛有亂，然後就是第三道命令——誅殺異人。
可見皇帝是真的生氣了，想要流血漂櫓。
書院老師評價此命令，就差沒有直接說“亂命”了，只道，“天下從此亂矣”，當時還有另一派觀點不同，異人總共纔有多少，零星幾個傳聞，真的能夠做什麼大事，早就並非“異”了。
書院很是與時俱進，還爲此專門辦了討論會，有點兒後世辯論會的雛形，裴景還參加了，他的觀點並不顯明，一時這邊兒，一時那邊兒，帶着玩鬧性質當了一回牆頭草。
他所憑藉的完全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如今突然發現，原來自己跟這件事並不是沒有關係。
哈，夏父可算是他未來岳父，於是這事兒，真的出了事兒，肯定有他家一份兒，這叫什麼事兒啊！
怪不得裴母那麼喜歡夏小雨，都不準備要這個兒媳婦了，着實是有些要不起，誰能跟朝廷對着幹呢？
真當造反是喊兩聲就能成功的嗎？
裴景在書院開拓了眼界，已經知道了這個盛世的根基有多牢固，固然能夠在街面上看到乞丐，每年冬天都有凍死餓死的，便是他未出生時候的那場□□，也死了不少人。
可，即便是那場□□，都沒能讓民間起什麼起義，喊什麼推翻昏君的口號，可以想見這個朝廷的根基深厚，這樣的朝廷，推翻它大約就跟推翻太陽一樣吧，沒有誰會支持。
那麼……“這還真是不好辦。”
裴景是想要退婚的，一直想要退婚，可如果這個時候退婚，倒像是在落井下石一樣。
“我竟是不知，若不然，早些讓他上報也好啊！”裴父是深深的後悔，又有些惱恨夏父的不明智，朝廷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幹嘛非要隱瞞啊！
這下坑了自己吧。
“夏伯父現在……”裴景的話沒有問完，他看到裴父在搖頭，然後告訴裴景一個他想不到的消息，“小雨還殺了官兵，說不定會有人追來……”
這情況，真的是太糟糕了，萬一追來的人看了，會不會直接把他們一家打爲異人同黨，直接論罪？
“啊——”
夏小雨發出驚叫，睜開眼，汗水從溼噠噠的額上落下，流到眼中，淚水洶涌，“爹，娘……”
再一擡眼，看到隨着裴父走進門的裴景，當下就要撲過去拉他，“裴景，你幫幫我爹，你肯定有辦法，他什麼都沒幹啊，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裴景心情不好，硬邦邦回了一句，是異人早說啊，看着他這邊兒緣木求魚，很好笑嗎？
好吧，他可能遷怒了。
“小雨啊，你家的這事兒，跟景兒是沒什麼關係的，你給官府好好說，這事兒跟你也沒什麼關係的。”
裴母走進來坐在牀邊兒，一邊給夏小雨擦汗，一邊說，她的眼中神色複雜，有心疼，也有恐慌，如果官兵真的追來，他們家是幾乎毫無承受這等風險的能力的。
異人的子女不一定也是異人，但……如果天生神力就是夏家的異術的話，那夏小雨肯定也是異人。
“伯母，你這是什麼意思？”夏小雨這會兒睡好了，腦子也清醒多了，一下聽出話裏有話，忙按住裴母的手，抓着她的手，有些緊張，有些激動。
“行了，你先放開，我跟你說。”裴景見裴母被抓得手疼，過來安撫夏小雨，不管怎麼說，哪怕是爲了恩情，他也是要幫夏小雨一把的，畢竟，這可是個異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