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派出來迎接季夫人一行的, 正是季氏那位有着好金石之名的季氏七子季顓,他爲人算是嚴肅可靠的, 至少外表如此。

    他跟季夫人之父是同輩人,季夫人大約要叫對方一聲伯父, 一副仙風道骨的好鬍鬚還烏黑髮亮, 五官端正, 一雙眼中沉穩無波,只看模樣, 還是有些可信度的。

    “王都之事,我們已經知道了, 委屈你了,不知怎生回來的。”季顓說着捋了一把鬍鬚, 對那把鬍子的愛護只看他的動作就能分辨一二。

    盈公子代母答話說道:“當時混亂,什麼都顧不得, 只怕被亂臣賊子所殺, 匆匆而回,四顧茫然,唯有季氏可親, 這才千里來投,還望舅舅不棄, 能夠收留。”

    外祖父季夫人之父多年前便已故去,如今當家的季二公子季博雅有些文名, 禮義仁孝那一套有些時候顯得迂腐, 但這種時候就有些可愛了, 無論新魏王煜對他們是怎樣的看法,季博雅都要護上一護,否則便白擔了這舅舅之名了。

    時下庶子不當家,於家中地位,好些的可當兄弟,差的不過僕役下人之流,便是他們自己也全沒有立起來的意思,風氣如此,季家也不例外。

    季顓聞言,捋鬍鬚的手都慢了兩分,這事情他還真是做不得主,而之所以來之前沒什麼定論,則是因爲,“盈公子恐怕還不知,二公子他 ”

    讓周圍人退下,屋內只留下屏風後的季夫人和孫氏,還有屏風前的盈公子,季顓說出了季氏最近的變故。

    季博雅這位文名在外的家主人物,在流連清江的時候,一時義憤,投河自盡,季老夫人,季博雅之母,季夫人之嫡母,聞聽消息差點兒起不來,急忙派人封鎖消息並去江中撈人,至今未曾打撈起來人身,還不知季博雅死活。

    爲此,季家大亂。

    季博雅是季家嫡支唯一嫡子,如今他不在,家主之位是誰可不好說,季家諸子,上上輩,上一輩,這一輩,多少庶子,也不是沒有野心的,眼看着就要是一場大亂,如今不過靠老夫人壓着。

    可以說,季夫人這個時候回來,簡直是來添亂。

    “啊”季夫人一聲淺淺驚呼,直接昏倒在後。

    孫氏老成,卻也有點兒手足無措,還是盈公子平淡地說了一聲,她方纔一把撈起季夫人,抱去了後面休息。

    剩下盈公子獨自面對季顓,季顓有些不好意思,這種事情說出來簡直就是家醜。

    盈公子還在默默消化,聽到消息的第一反應,他就覺得這定然是有人陷害,說不得季博雅是被人推到江裏的,不然怎麼就那麼巧,算算時間,就在魏王出事之後,他這裏就出了問題。

    不管季家子弟如今有無人能夠掌兵,季博雅這個名義上的家主一死,季家必然大亂,顧不得其他。

    如果說這不是江漢算計的,那他時間抓得也太準了,若不然

    很想把這件事陰謀論,然而,它可能偏偏就是沒陰謀的真相。

    世人多重文名,什麼唾面自乾之流還可當特例看待,但一時情感,揮劍自刎之流於文人之中也不少見,聞聽九炔死時,二十五文人生殉,那可都是自願的,擋都擋不住,還有人特意爲此大書特書,作爲佳話流傳。

    而那清江,更是有一則忠臣投江的典故,以季顓所說的季博雅那等文人感春悲秋的性子,說不得心中一動,就跟着前例投江了呢

    這年頭,可殉情的可不單單隻有愛情。

    “唉,事情至此,老夫人也是頭疼,家中一片混亂,竟是分不出人處置家事,更不用說其他,如今還不敢讓外人知道,還請盈公子諒解。”季顓這話強調了保密要求,也說了季家的現狀,隱晦的要求大約是要他這個盈公子另謀生路。

    如今沒了禮義仁孝的季博雅,季家的其他人大約是不想面對魏王煜的追責的,誰讓季家如今連個主事的都沒有,爲了一個不知能否成人的八歲孩子,得罪新上任的魏王嗎

    這可不是季大將軍還在的時候了,季家沒人有這個膽氣。

    盈公子沉默,他原想着,季家就算是再糟糕,總是季夫人的外家,不至於對女兒下狠手,便是再不好,頂多是讓季夫人改嫁他人,總能有個名正言順的活頭,不似委身臣子那樣命懸一線,落個污名滿身。

    而他自己,不拘什麼地方,總不至於成了季夫人的拖累,總能夠活得自在。

    於是一路想的最多不過如何獲得季家認同,在季家立足,季博雅好文名,再次也不會把他怎麼樣,好好養着還能得到好名聲。

    但,現在看來,有些事還真是少想一點兒都不行,怎麼就這麼寸呢

    季博雅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這個時候出事,不管是被人算計還是真心敏感,也是坑了他了。

    已經到了此處,返程是不可能,但要季家供養,季顓的意思也透出來了,季家是不打算出錢出力的,那麼,跟着他的鄧昆等人若是得不到足夠的利益,下一刻就能跟他翻臉,便是看着季家面子,不會傷了他和季夫人,但以後,他跟季夫人就要依靠着季家的施捨活嗎

    好好一個王子,活成打秋風的窮親戚,這局面,也真是尷尬。

    “既然已經來了,總要去拜見一下外祖母纔好。”

    盈公子一時間也沒什麼高明的見解,他來後便是匆忙逃亡,一個八歲孩童的記憶之中,能夠指望裏面有什麼大局觀嗎便是劇情中,原主差不多也是被養肥了的那種,小貓小狗一樣,得人喜歡了能有一二糕點,不好了,被踹被打都是有的,再無人給講什麼道理。

    守着王府之中的偌大資源,竟是半點兒好處都沒沾着,連基本的文字都不會寫幾個,更不用說其他。

    一路行來,盈公子倒是努力汲取外界知識了,但時下記錄文字的還是竹簡,非富貴人讀不起,武將之中,更沒有幾個能夠讀書識字,一幫子文盲知道什麼大局

    魏國的這片地方都不知道山川幾何,幾座城池,指望他們知道

    什麼天下大勢知道的一二國名都說不清到底是哪裏的,武將當到這份兒上,跟土匪大約也類似。

    一張輿圖都見不到的武將,這時代,也是絕了。

    “盈公子小小年齡便如此明理,來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季顓說完這句話,笑容忽地尷尬了,魏王之子最大的前途就是成爲魏王,但現在,魏王有主,其他的前途還有什麼高於魏王的呢

    盈公子只當沒聽到他的失言,並不追究,又跟季顓說了兩句,季顓並不知道如今隊伍之中其實是盈公子做主,又說讓他跟季夫人轉告剛纔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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