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九分, 魏國於諸國之中不過癬疥之地, 矇昧偏遠,關隘狹小, 並不常與外人通。

    第一代魏王據傳爲山子貴胄, 見魏地聚氣,便倚山圍城, 後移民遷財, 自命魏王,山下城便成爲了王都。

    當地本有民, 混居多年, 自詡魏人, 始得天象, 九分已定。

    “山子是什麼”盈公子在面前的老頭子頓住的時候, 問了一句。

    老頭子是他跟季老夫人要來的博古之人, 一般來說這樣的人多已老朽不堪,面前這位老頭子卻還健朗,年過七十還能齒不搖發不落,於季地之中也有美名, 被稱爲壽叟,因其長壽, 甚至多有異名,也有傳其爲方士, 能煉仙丹以延壽。

    方士之名是被壽叟否認過的, 他堅持稱自己能夠長壽是因爲得天帝垂憐, 感其虔誠。

    天帝乃是普信的一位神仙之稱,大略也就是老天爺,天上玉帝之類的位置。

    天帝之下便是風、火、雲、雨等自然神位,再往下便是地上神了,什麼土地神河神江神,還有諸如虎神狼神等動物神。

    神位滿當當,各自的故事卻不一而足,並沒有一個系統而完整的說法,有些信者甚至否認其他神位存在。

    壽叟是個乾枯瘦小的老頭,到他這個年齡,皮包骨的賣相是真的不那麼好看。

    聽到問話,老頭子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鬚,說:“山子麼,即山中子。”

    所以,“山中子是什麼”盈公子追問,他現在在努力治學,想要打倒魏王煜,好歹知道一下魏王的傳承吧。季禹忙着在外準備軍備,這打仗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人要,糧草要,錢也要,想要人賣命,總是要給賞金的。

    拉拉雜雜一堆事情,從殺死兵士到正式宣告魏王煜的罪行,就用了半個月的時間,軍備還沒搞定,還要點將點兵,訓練出發什麼的,估計這個仗真的打起來要到明年了。

    這麼長的時間,魏王煜就是個豬也能準備好應對之策了。

    盈公子對這種效率是有些不滿意的,但是看到季禹軍中是如何忙亂之後,他又不得不認了,只能安慰自己說魏王煜那邊兒大約也是這樣的速度。

    想要速戰速決是不可能的了。

    便看誰的後勤更過關吧。

    這會兒還沒有全職的士兵,當士兵的都是家中青壯,要打仗,行啊,先把地裏的活幹了吧,不然誤了農時,以後沒飯喫可怎麼辦

    要打仗,行啊,有兵器嗎沒有那還不趕緊去打,軍中發做什麼夢呢都是自帶乾糧兵器的好嘛

    只有真正打起來的時候軍中才給管糧食發賞金,其他時候,穿多厚的衣裳都是自己的事情,誰管。

    季禹還算是好的,他會先發下一些安家銀,也是讓大家安心的意思,先下個定金,就是以後不給撫卹了,也虧得不多。

    這安家銀就是個大項,全是由季氏出的,季老夫人爲此看人的目光都更冷了,然後是軍服,如今已經比較講究統一着裝了,有氣勢啊,這部分也是要趕着做的。

    其他的兵器什麼的,季禹能夠給發放一部分,還要是他很看好的那些纔有,其他的都是自備。

    爲此,便有好多兵器鋪子開始趕工,爲他們準備甲冑兵器等物。

    反正外面是整個都忙了起來,季氏在季地掌權多年,好歹有些根底,這一下子算是被季禹全都調出來了。

    之前還閒得發慌的季氏諸子也被季禹全部安入了軍中,能夠記事的就當書記官,能夠扛槍的就去當小將,他們不事生產,反而能夠被季禹按着跟他的那些親衛一起操練,一天天都回不得家。

    季氏大宅反而空了很多,有些蕭條之感。

    壽叟白了盈公子一眼,這人怎麼就那麼笨呢“山中子就是山神之子。”

    呵呵,你這種簡略方式,我也只能夠意會了。

    盈公子跟壽叟有點兒相看相厭,這老頭據說年輕的時候出去撒過歡兒,去的地方多,知道的也就多,算得上是活的歷史百科,但是,這種倨傲的態度還是有些讓人不爽啊

    “魏王自詡山神之子,得定王都,稱王不拜。”盈公子無法理解這種圈地稱王的事情,你這麼自嗨,難道別人都忍得

    呃,忍得。

    魏地癬疥之地嘛,遠,偏,僻 又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關隘,一般人不會往這邊兒來,來了之後看到有個國,哦,有就有唄,有禮有序,也挺好的。

    總比話都說不通的山民好打交道吧。

    於是,所謂的

    魏國這個最末尾的國家就這麼合了天數,成了九國之一。

    這就好像今人聽說遠處有個女兒國,便是覺得不合理,也不會直接指手畫腳說誰準你建國了

    又沒建在自己的地盤上,管不了那麼遠,隨他去吧。

    於是,魏國立住了,還一代代傳承下來了。

    至於如今這是多少代,很遺憾,作爲魏人的壽叟他不知道啊

    這年頭,史官都沒一個,外頭的人誰能知道那麼多壽叟還算是有錢有名,這才比較喫得開,知道的事情多點兒,但是更進一步的具體的,他就沒那個門路知道了。

    盈公子的後半截課程就跟着拐了個玩兒,開始聽壽叟講他年輕時候去外地的見聞。

    從中大略判斷出,魏國不算是與世隔絕的,只是離外頭太遠,這纔沒什麼人願意往外跑,當然更多是因爲沒資本跑太遠。

    於是,盈公子也就知道爲什麼江漢殺了魏王不怕其他國家以此爲藉口來“罰不義”,那麼遠,誰家也沒多管閒事到翻山越嶺來搶錢,搶的還不夠路費吶。

    每隔幾年,都會有外地的商人來往,只是這條路線也真是遠,魏國的好東西就是當地的物產有些外面沒有的,這才惹得商人還願意跑動跑動,讓魏國不跟諸國脫節,也能知道一些外國的事情。

    不過大部分事情都是聽個熱鬧,實際意義並不大。

    “多謝壽叟。”盈公子跟老頭子道了謝,對方講了這半天也是費力。

    “嗯。”壽叟點點頭,拿着架子離開了,他這算是看在季老夫人的面子上,纔過來給盈公子講講,至於先魏王,當年他自薦當官被駁了,面子上下不來,早就說了“王昏聵,賢不拜”的話,這種犟脾氣的老頭子,輕易還真是招惹不得。

    不過先魏王就算此時活着,也早就忘了還有這麼一位被他棄而不用能人了。

    離開書屋,回了自己的房間,盈公子看着廳中的大鼎,手指一邊在上面描繪,一邊在想“天下九分”,比起這個詞,他其實更熟悉另外一個詞,叫做“九鼎”。

    九鼎象徵九州,再聯繫上定鼎天下的說法,這鼎莫不是還有其他八個,能夠湊成一套

    系統是不見兔子不撒鷹,這種猜測的話問了沒什麼結果,盈公子也不灰心,既然知道天下之大,一輩子窩在魏國豈不可惜,他以後定要去尋一尋。

    季禹在秋收之後出兵了,他這個速度實在夠慢的,但是比盈公子所想還是快了點兒,如果運氣好,趕在年前,還是能夠打一仗的。

    作爲正義性的代言人,盈公子有幸跟着季禹一起出兵。

    他終於在季禹的帳中看到了勾勒在牛皮上的地形圖,線條簡單而粗獷,一個圓圈代表的是城池,王都的位置上多了一個三角符號,其他的山就是豎線並文字“山”,江河湖泊都是波浪形,有些特別標註了文字,其他的道路那是空白處手指虛描,若有魏軍營寨,就會用紅色的顏料標註幾個點。

    “這也太簡略了吧。”盈公子看着忍不住訝然。

    季禹看了他一眼:“不然怎樣”

    盈公子沒吭聲,不然 這絕對是他見過的最簡略的古代地圖了。

    屬於重要戰略資源的地圖並沒有幾個人能夠看到,日常都是季禹收着的,盈公子也只見了那一次,之後便是一直在趕路,中間還從幾座城池那裏收到了足夠的糧草和將領,這些將領都是帶着士兵來投,讓季禹的隊伍愈發壯大。

    等到魏與季接壤之地的時候,對面的城池守將看到了季氏旗幟,跟季禹派出的小官喊了幾句話,直接開了城門投降,這順風而降的速度只怕只比望風而逃慢一點兒。

    盈公子驚得快要把下巴都掉下來了,再看其他人,卻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季禹一語道破天機:“他曾是我季氏兵。”

    比起魏軍的鎮定,城中的百姓就更鎮定了,完全沒有“見兵如見匪”的意思,該幹什麼幹什麼,有些老人還出來看熱鬧,見到季禹進城還會跟他打招呼。

    “我七歲入軍,一直跟在季大將軍身邊。”季禹這般說着。

    盈公子仰頭看他,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季禹稱呼季大將軍,不過,爲何不是呼爲“父親”

    後來盈公子才知道這時候對外室子的規範還是很嚴苛的,庶子都如奴僕了,外室子更低一等,季禹連稱季大將軍爲父親都只能是私下裏。

    “舅舅真幸運,我就不能跟在父王身邊。”盈公子一臉羨慕地說。

    原主對先魏王的記憶很淡薄,先魏王更疼愛長子,對小兒子喜愛卻也不會帶在身邊,父子之情也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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