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變成孩子的身體, 野寺坊那屬於青年的理智而清朗的聲音也跟着變成了幼齒的童音,聽起來還有那麼一丁點兒可愛。

    “你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新鬼怎麼會有這樣的能力”

    野寺坊在最初的新奇之後,很快熟悉了這個用作替身的身體, 招招手, 旁邊兒樹上就飛下大片大片的樹葉,迅速地遮住了他的身體,成了一件綠色的樹葉花紋的小短褲,高腰的小短褲遮住了大部分的肚皮, 露出來的上半截身體還是白花花的刺眼,卻也讓野寺坊心裏好過了一些。

    在成爲妖物之前就深諳人類社會生存法則,又在妖物中努力提升自己地位的野寺坊,其實是一個很奮鬥的人物, 他努力追求的體面不能夠因爲裸、奔被毀於一旦。

    因爲剛纔太過震驚,野寺坊並沒有聽到鳥型妖物傳遞出去的消息,也就沒有想到可能有人已經知道他的狀況了。

    “話說,你要去哪裏, 人類之中嗎”

    見崔闕不回答她的問話,野寺坊眼珠子一轉, 又問了新的問題。

    “是啊,想去看看,這個世界是怎樣的。”

    對每一個世界的好奇是崔闕穿越的動力, 如果只是爲了在深山老林之中當一個宅居的妖物, 還不如走入人海之中, 來一個大隱隱於世。

    “世界是怎樣的”野寺坊不太理解這個問題,太大太虛太泛了,他不感興趣地撇撇嘴,蹦蹦跳跳了兩步,發現還被牽着,有些不滿地甩開了手。

    崔闕也沒堅持,鬆開手,看着他就如同真的孩子一樣,蹦蹦跳跳地跑了一段距離就爲路邊的野花停步,白嫩嫩的帶着窩的爪子伸出去,一把薅下那朵花,大約錯誤地估計了力量,花瓣被揉成了淺淡的黃色,被他嫌棄地扔開了那一團黃中發綠的東西,轉眼又去捉蟲子,他像是從未見過這個世界的孩子,對所有的一切都有着超強的好奇心,非要用手捏一捏纔好,而結果

    “哇,好疼”

    變成了孩子,似乎耐受力也下降了很多,被毛蟲身上的刺扎到,舉着的掌心之中混合了花瓣草葉的顏色,還有一些泥土的殘留,然後是最大的那團像是墨綠色帶些黑色和紅色混合物的蟲子殘屍。

    野寺坊高舉着小手,迅速地跑回到了崔闕的身邊兒,舉着爪子,等着他幫忙的樣子。

    “你這是把自己當孩子了嗎別裝可憐。”崔闕冷漠無情地戳破了對方的裝相,這個戲精,真愛演。

    大約是看出了崔闕的不爲所動,野寺坊的嘴角一下塌了下來,隨意地甩了甩手,手上拿略噁心的混合物消失了,重新變成了白胖胖的樣子。

    “這不是太久沒有當孩子,適應一下嘛”對於崔闕的不配合,野寺坊有些怨念,老氣橫秋地橫了他一眼,努力地背過胖乎乎的小爪子,踱着方步往前走,可惜,他太胖了,兩隻手在後面努力地抓撓着想要相聚,最終卻連指甲尖都沒對上,那無力抓啊抓的樣子像是哪裏生了蟲子一樣,有那麼點兒可愛。

    兩人說着話,走路卻不慢,即便是野寺坊,也是多年的妖物,適應了這個身體之後,很快就能把自己的力量應用自如,而越是這樣,他對崔闕的戒心就越深,連同那看似背在身後裝大人模樣的小爪子,都不是無故放在那裏的,把後背露出來誘惑,在必要的時候反擊,看起來任打任罵的野寺坊可不是真正的孩子,鬱憤之心時時藏在心底,等待着反擊的機會。

    崔闕似乎根本沒有看出來他的小心思,在他後面一步步走着,每一步都跨出好大一段距離,即便如此,前面那個小短腿兒還是如同領路一樣走在他的前面,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是一開始的那樣,並未有明顯的縮短。

    在這樣的速度之下,下午的時候,兩人就到了最近的城鎮。

    “真好啊,這些人氣”

    野寺坊站在山腳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像能夠把那縷縷炊煙都吸到肺腑之中,讓他感受到人間香火的味道。

    崔闕一步追上來,經過野寺坊身邊的時候,在他頭上輕輕拍了一下,提醒道:“乖一點兒,侄子。”

    “嘿,你這個新鬼也太不尊重長輩了吧 ”野寺坊聲音不大地抗議着,看到崔闕的背影,眼中的怨憤幾乎能夠化成利器,刺穿對方的胸膛,然而下一刻,他自己捂着心口,有些難過地彎了腰,卻在崔闕回頭的時候迅速挺直了小胸膛,虛張聲勢地說:“看什麼看,沒見過這麼可愛的小孩兒嗎”

    很不要臉自誇的野寺坊像是已經融入了這個小孩子的角色之中,一舉一動,跟孩子已經所差不多。

    崔闕笑了笑,扭過頭繼續走路,他其實一點兒也不介意對方想做什麼,當他給的替身木偶那麼好拿

    野寺坊看着崔闕的後腦勺,眼中的黑色愈發深沉,這個傢伙,就知

    道算計人

    好歹也是千年的妖物了,若是不知道剛纔的狀況是對方做了手腳,那可真是愚蠢了。

    但,扁扁嘴,受制於人,就是這麼討厭。

    嘟着嘴,高聲說:“叔叔叫什麼名字啊”

    “你能叫叔叔的名字嗎”崔闕頭也不回地回答。

    不能

    野寺坊鬱悶地縮了縮脖子,這可惡,這傢伙,到現在爲止,一直在從自己這裏套話,他的信息卻什麼都不透露,真可惡啊

    不能指望別人主持正義的野寺坊也沒有什麼自救的辦法,最終決定將計就計,咳咳,就是維持現狀了,反正,好像也沒太虧

    偌大的寺廟就算他自己行走的時候不介意,但是別人看到了,找個和尚道士什麼的,還是很容易引起殺身之禍的,野寺坊覺得自己還是低調點兒好,這一低調就是很久沒有見過這種熱鬧了。

    不要問爲什麼百鬼夜行的時候那麼歡暢,連有矛盾有仇的都不會在那時候鬧事,還能按照排名規規矩矩地組成一隊行走,因爲那種熱鬧的場面就好像是狂歡一樣,怎能讓人不欣喜。

    即便是不怎麼喜歡熱鬧的妖物因爲無法拒絕一場大聯歡似的聚會,一年一次而已。

    “今天可真是個好天氣。”

    鎮子上,有人正在曬被子,舉着一個長柄扇子狀的東西在被子上拍打的婦人挽着簡單的髮髻,鬢邊的簪頭露出來一朵漂亮的花朵,絹布做的,有着宛若野花的素雅美好。

    在她身邊兒跟她聊天的也是一位婦人,兩家比鄰而居,一同抱了被子出來曬,笑容滿面地說話,“那是因爲壺大人要來啊”

    “聽說壺大人可是佛祖面前的茶壺下凡的,是真的嗎”

    “當然了,要不然怎麼會是壺大人呢”

    “等壺大人來了,要舉辦法會的吧”

    街上,其他人也在說這件事,男人們似乎都去工作了,露面的婦女都在談論一些八卦,見到外來的人,匆忙拉了袖子遮了臉,藏身在被子後面偷看,或者乾脆跑回了家中。

    幾個孩子在街上奔跑,他們留着的頭髮有那麼點兒新潮,像是後世孩子會留的那種,只在腦頂留上一塊兒稍微長一些,梳到前面做成劉海兒的樣子,後面都是光禿禿的。

    野寺坊看到他們,本能地摸了一把頭,光禿禿的,他竟然是個小禿頭。

    晴天霹靂一樣,野寺坊頓住了腳,等到崔闕回頭看,這才快步跟上,他的衣服跟其他孩子也不一樣,其他孩子的衣服就像是一個改良浴袍,穿得不整齊的還露出了不那麼白的小肚皮,長長的帶子踩在腳下的時候,自己把自己絆一下,不等人扶,就快步跑起來,跟上了同伴的腳步。

    他們跑過野寺坊身邊的時候都會回頭看他,目光之中滿是疑惑,有些還在憐憫,而有些則羨慕。

    那葉片花紋的小短褲看起來還是挺新穎好看的,但是連件完整衣服都沒有,這也太可憐了。

    崔闕身上的衣服是改良漢服模樣的繫帶衣服,繫好的結就在胸口,卻是雪白色的一套,腳上的鞋子是木屐,走路的時候本應該跟那些孩子一樣發出咯吱咯吱的踢踏聲,他卻走得很穩,連一絲聲音都沒有。

    野寺坊光着的腳丫子在這個時候白得有那麼點兒突兀,他自己看了看,然後伸手扯住崔闕的衣袍下襬,用稚嫩的聲音高聲:“叔叔,我也要木屐,我也要木屐”

    本來就是外來人,哪怕在鎮子外緣,也惹來了不少人的眼神兒,野寺坊這麼一出生一鬧,聽着他似乎要哭的小嗓音兒,周圍的婦人們都投注了一些帶着愛心的眼神兒,同樣餘光看到長相有些威嚴的崔闕時,都把他當做了一個過於刻薄的大人。

    那眼神兒中透露出來的譴責沒有引起崔闕過多的注意,他低頭看着野寺坊,野寺坊仰着頭,眼中完全是惡作劇成功的得意想要當叔叔啊哈

    崔闕無奈地笑着摸了摸他的頭,壓下他那有些不遜的小眼神兒,“是誰出來的時候鬧着不穿衣服不穿鞋的,這會兒想穿了自己想辦法。”

    食指曲起,在他腦門上輕輕一敲,帶着點兒屬於長輩的責怪和親暱,同時,野寺坊就聽到一個聲音在他腦中說:“皮一下很開心嗎再不乖”

    “我知道錯了。”委屈巴巴的小聲音很快道歉,野寺坊抖了抖,誰知道不乖之後的懲罰是什麼,這可不是個好脾氣的大人,想到了對方那天大傷四方的架勢,認錯認得很快的野寺坊迅速成了乖小孩。

    “走吧,去給你買新的。”崔闕這般說着,算是揭過了這一篇,自然而然地牽着野寺坊找人打聽情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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