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菩提心者,非爲己利,原爲盡十方遍法界,一切極苦有情之所依怙。”

    面前是地獄之景,烈火熊熊,橘焰幽幽,無數幽魂於其中哭泣哀嚎,憤怒尖叫,身上彷彿再次穿起了半舊的和尚袍,不曾有袈裟,因未曾持戒,能感受到火焰的炙烤,熱力如斯,又不僅僅是熱和疼痛,還有大怨大悲在其中。

    那累累屍骨都在怨恨,千年萬年,千萬年難消,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被那般殘忍地殺死,連靈魂都不能重歸輪迴,只能在這不見天日的地獄之中忍受常人難以想象的作用於靈魂的折磨,只爲讓他們的怨力源源不斷,成爲這大陣的動力。

    因悲而怨,因怨而悲,沒有人爲他們放悲聲,他們便爲自己悲,讓那又怨又悲的聲音化作圈人的鎖鏈,牢牢地鎖在每一個進入者的脖頸上,讓他們一同感受那被剝皮放血,白骨穿釘的疼痛,讓他們在那千千萬萬,萬萬千千的悲怨之聲中迷了心,失了魂,自此步入迷障,再不得脫,最終也化作那悲怨之聲的一員,成爲這累累白骨中的一具。

    “阿彌陀佛。”鉉音念着佛號,他不信佛,或者說並不曾篤信,在來這個世界之前,在得到和尚這個身份之前,他從未想過出家,不是留戀凡塵情愛,而是不覺得必須捨棄世間榮華。

    是的,他就是這麼淺薄的一個人,哪怕一世又一世的磨練,他也曾有了高雅的愛好,優雅的舉止,甚至是文學上超凡的造詣,但,究其根本,他終究還是一個凡人,也就脫不了凡人的那些嗜好,唯一超凡些的或許就是他的自制力,不至於爲了情愛捨棄人倫,也不至於爲了榮華拋開傲骨。

    之前,他從未想過篤信某一個神佛,無論哪位,或許都不能夠拯救他那已經根治在榮華之上的根骨,然而,此時此刻,面對這樣的幻境,他仍是懷着一種莫大的慈悲口宣佛號。

    若然,這世上真的有佛,當普度這被陣法所鎮的衆多魂靈。

    掛在脖子上的珠串被取下一圈圈纏繞在手腕上,閉上眼,早已熟讀過的經文歷歷在目,彷彿有金光加持,於字更見輝煌… …

    “… …若未來世有諸人等,衣食不足,求者乖願,或多疾病,或多兇衰,家宅不安,眷屬分散… …若是承福生者,轉贈安樂,及於壽命… …”

    “他,他這是怎麼了?”

    被分配照顧鉉音的莫北發現才從坑穴處出來,正式進入地宮,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和尚便一馬當先,一步步越過了衆人,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面,同時態度也極爲奇怪,好像被迷惑了似的,竟是手持念珠,一步一念地往前走,那唸經的聲音並不難聽,但在這陰暗的地宮之中聽來,竟似幽冥囁嚅,一字一句都聽不清楚,只覺得響在心頭,格外吵雜。

    隊伍都停下來,已經到了地宮,這其中的兇險之處,張仁早已細細解說過,這一段又是他最後出來的那一段,也最是歷歷在目,這些人早就知道這其中的各種陷阱,哪怕有些因爲張仁的出逃已經被破壞掉了,但必然還有隱藏的,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走,好嗎?

    莫北上前一步,說:“他肯定是被什麼迷住了,我去拍醒他,實在不行,敲暈就好了,用涼水一澆,也能清醒。”

    能夠迷惑人的除了某些自然致幻植物之外,還有就是一些奇異的藥粉,又或者某些東西作祟了,這次他們過來早就有所防備,準備的防毒面具能夠防範前兩者,若是後者,也有些偏方對付,倒也不懼。

    只不過,誰都沒想到身上有着各種靈符,或許還有些法器的和尚竟然是最先中招的一個,還中得這麼奇怪。

    周仰光沉吟不語,這裏算不得最安全的地方,但不過是剛剛踏入地宮的邊界,還不到內裏,憑他們的能力,隨時退出都行,完全不會有所損傷,看和尚這樣子,或許裏面更兇險些。

    張仁忙拉住莫北,道:“等等,不要動!你沒發現嗎?現在大師走過的地方都是最安全的。”

    “什麼意思?”周仰光反應快,反問道。

    “這裏是我最後走過的一段路,記得最清楚,在這個地方,看見沒有,沒有任何標記,但我記得步數,在那裏,會有一道機關,只要踩上便會有利刃冒出,但你看現在,大師走過的地方,什麼動靜都沒有。”

    張仁把手中的強光手電晃了晃,白色的光芒打在了一處,那個地方沒有任何的標記,磚塊兒跟周圍也沒有兩樣,或許是不久前才被張仁走過一遍,上面的灰塵淺薄一層,並不深厚,現在,那上面有一個淺淺的腳印,正是剛纔鉉音走過留下的。

    “那,我們跟着他走?”周仰光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知道這裏兇險之後,任誰也要三思而後行。

    “先走一步看看。”隊伍中還是有大膽的,說着就上前了一步,一腳踩在了之前留下的腳印上,很安全,但這也正常,畢竟這裏不是機關觸動的所在。

    “當心。”張仁輕聲說了一句,那人朝後擺了擺手,示意不用擔心,便大步往前走,終於,到了張仁手電筒照亮的位置,他小心翼翼地邁出腳,先是腳尖落地,漸漸踏實到腳跟,直到整個腳踏入,沒有任何的變化,周圍安靜得落針可聞。

    他並沒有馬上鬆氣,而是把重心逐步壓上,然後擡腳向下一個地方邁步,靜待一息,安全,非常地安全。

    “快走,踩着腳印走!”周仰光當機立斷,下了這個決定之後讓手腳快的莫北先上前了。

    最前面的鉉音走得雖然不快,但他完全沒有顧慮,一步步往前走,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已經跟隊伍拉開了一段距離。

    莫北也不耽擱,他一步步照着前人的腳步走,不時扔下幾個掰亮的冷光棒在左右,讓整個路程更加清晰明瞭。

    大家都是年輕力壯,真的走起路來,這麼點兒路還難不倒人,一個個順序跟上,很快就攆上了最前頭的鉉音。

    張仁來過一次,比其他人更清楚這地方的兇險,但看這一路走下來竟是什麼都沒遇到,也是有些莫名,難道是因爲和尚唸經的緣故,若是真的如此,大師果然是法力高深,把這些邪祟都鎮住了。

    一路順順當當地來到一個節點處,鉉音的經文也已經唸了一遍,暫時停下了腳步。

    莫北就在他身邊,見到這邊兒

    又是一個臺階,估摸着沒問題,竄上前一步,問:“大師,這是怎麼回事?”

    鉉音睜開了眼,他正立在一個門檻處,邁過門檻便是宮殿的內部,裏面有些黑,大部分東西隱藏在陰影中,看不清楚,胡亂幾個手電晃動過的地方能夠看到陳舊的擺設,並沒有棺木之類的,反而更像是一個議事的殿堂,疏朗開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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