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淨的院子,空蕩蕩幾乎沒有擺設的房間,還有那些陳舊的似乎好久不見鮮亮的顏色。

    回到家中,面對這一切的時候,莊延才覺得自己在五車齋的花費有些奢侈了。

    “怎麼這麼晚纔回來,真讓人擔心。”莊母柔柔弱弱地問了一句,輕輕蹙着眉,好像有無限憂愁凝在眉間,本來姣好的容貌這時候愈發多了些可堪憐惜的特點,奈何,對面的是天然有免疫力的親兒子。

    院子雖小,房間卻還是有幾間的,母子兩個是分開住的,早晨莊延一來就出去了,這還是第一次不是從記憶中又或者劇情中見到莊母的臉,若說驚豔倒不至於,但還是感覺陋室生輝,有了些別樣的明亮。

    果然很漂亮。

    “我出去買了些筆墨。”尋人受挫,莊延也不是很沮喪,意料之中的事情,反正莊母也不知道,便不用交代。

    莊母輕輕點頭,沒有再問爲什麼買筆墨買了一整天,幽幽地嘆了一聲說:“快喫飯吧,我喫過了。”

    小鈴在莊母身後站着,跟莊延擠眉弄眼,莊延迅速會意,說:“母親陪我再喫些可好?”

    莊母性子柔弱,下人說的話都要考慮一二,何況是在她看來也是家中主人的兒子,聞言猶豫一下,點頭應了。

    小鈴忙把飯碗添上,並沒有什麼稀罕的菜色,還是稀飯,且可能是早上熬的那一鍋,除此之外還有兩塊兒小巧精緻的糕點,乃是自家做的,然後便是一些綠色蔬菜,口味有些清淡。

    莊延喫第一口的時候皺了皺眉,他的口味有些重,這樣清淡的菜喫起來真是味如嚼蠟,卻是莊母的口味。

    或許是因爲兒子陪着,莊母的胃口好了些,緩緩吃了一小碗稀飯,便不再用了。

    等她回了房去,小鈴便跟莊延說起來:“如今家中錢財少,夫人不肯多喫哩。”

    莊延聞言也是嘆息,莊母雖然沒什麼生財的法子,但家中錢財多少她還是知道幾分的,想來她心中也多有擔憂吧,只是,餓着自己難道就能多撐幾天嗎?總也不是個辦法。

    小鈴沒有問莊延買筆墨花了多少,自小到大,他的錢財都是他自己管着,在這一點上,莊母的不管事也是有好處的,起碼莊延目前還沒有多少財政危機。

    回房去翻了翻原主裝錢的小盒子,他來得早,原主還沒有開始結交狐朋狗友,更沒有敗家,錢財幾乎沒什麼損失,他找出幾個喜慶圖案的銀裸子給了小鈴,讓她拿去家用,便回屋閉緊房門,點燈作畫。

    次日一早,莊延再次早早起來,小鈴防着萬一,準備了他的飯菜,還是昨日剩飯,勉強吃了兩口,莊延強壓着嘆息拿着畫卷出門。

    吃了一輩子素,好容易古代了,可以享受了,卻是還喫不到肉,人生悲劇啊!

    這樣想着,腳步都要快兩分,急匆匆再次來到了五車齋。

    “小郎這是急着做什麼?”

    五車齋開門極早,早早便有些讀書人在了,昨日莊延相談甚歡的一位莊姓兄長竟也在,看到他步履匆匆,問了一聲。

    “兄長這麼早啊!”莊延上前打了個招呼,然後便說了來意,“家母壽辰在即,我沒什麼好送的,昨日畫了一幅畫,聽聞五車齋這裏也能裱畫,師傅手藝極好,這才特意來尋。”

    “原是這般,我正好認識曾師傅,如此,我領你去好了,屆時也可一觀小郎畫作。”莊兄這般說着,上前領着莊延過去。

    裱畫也算是書齋相關,因五車齋這裏生意好,不少裱畫師傅都會掛靠在此,一來生意多,二來客人多半也都好說話。

    因相距不遠,幾句閒談就到了,莊兄稍作引薦,曾師傅便應了,兩人說笑着展開莊延的畫卷。

    曾師傅一開始是不以爲意的,畢竟這等年齡的孩子,縱然把啓蒙說早了,三歲上就啓蒙,哪怕同年作畫吶,十年而已,又有什麼成就?何況,剛開始學的孩子,恐怕手上力氣不夠,連筆都握不穩吶。

    文章上,或許真有那種“天成”之說,但在畫作上,年輕人,有一二靈性已經是難得,想要如何出類拔萃,還是要看生活閱歷和經驗,這也是爲何畫家越老畫作越值錢的緣故。

    當然,以上也僅是一般情況,總會有些特例的,比如眼前這位。

    白紙是五車齋出的,這種紙曾師傅一摸就知道,畫作是新鮮畫的,雖然已經晾乾,但看墨色,應該是昨天,不超過六個時辰。

    畫中的內容是人物,一

    中年男子端坐書桌之前,懷中一個垂髫幼兒,專心致志地拿筆“寫字”,旁邊有一美貌婦人,側立在書桌之旁,面帶慈愛地看着幼兒,一手持着磨條,似乎是在磨墨。

    總共三個人物,卻十分靈動。

    幼兒眼簾雖低垂,但能看到黑眸明亮,靈動有神,男子貌似端莊,看向婦人的眼神卻隱約含着一絲柔情,嘴角的一絲淺淡笑容更是恰到好處,而那婦人,縱是側面,但容貌之美自不必提,這畫法不同於市面通用,竟有些大家之意,三兩筆徐徐勾勒竟是栩栩如生,尤其那慈愛眼神,和那眼角餘光,竟能讓人看出一雙美目中流轉的溫情款款,當真是難得。

    再看那桌案,上頭筆墨齊全,一張白紙平攤,之上墨點着落,空無一字,而是幼稚至極的一個小雞喫米圖。

    明明這樣好的畫作,細緻到眉梢眼角,衣帶當風,然而畫中之畫,卻是幼稚已極,乃至筆墨粗細無一可誇之處,而那畫中的情意卻是撲出紙面,讓人立眼可見,當真是… …

    “此畫真是小郎君所畫?”倒吸一口冷氣,曾師傅不敢相信這般畫作出自一個十二三的少年之手。

    這筆法老煉之處,非浸淫畫作一二十年不可得,而這畫法新穎,若要懷疑並非眼前人所作,又實在不知道哪位大師有這般畫法。

    莊兄雖然沒問,但一雙眼睛看過來,也透着濃濃疑惑。

    莊延早知會有此一問,他曾用一輩子的時間鑽研畫作,縱然是往簡單了畫,卻還是能夠透出些不同來,何況這時候畫作的佈局跟正常的古代沒什麼兩樣,多是肥胖人物臉龐圓,女子腰瘦男子大肚。

    昨日裏他也跟着幾位友人賞過了不少,在他看來,完全不寫實的畫作雖並非一無可取,但以他的經驗看,自然是處處不如。

    也曾想過是否用同樣的方法畫,學畫之初,他也是畫過的,但爲的便是一鳴驚人,我不尋山,山來就我,如此,自然要發揮出自己的風格特長,不然也難保萬一有什麼強取豪奪的,爲了強佔畫作名頭,轉而迫害自己這個原作者的,得不償失。

    “嗯。”莊延毫不心虛地點頭,爲了取信於人,還拿起筆隨手在一張白紙上畫了幾下,正是那小雞喫米圖,但與畫上的簡陋可笑不同,這一幅畫,小雞多了幾分茸茸的可愛,連那米粒中都混了細小但能瞅見的小蟲,纖毫畢現。

    雖無人物,但筆法卻是相通的,曾師傅一看了然,再次刮目,這般年輕,便於畫作上這般高深,可爲大家了。

    “昨日只覺得小郎見識遠勝常人,今日竟才知道,小郎的畫藝超凡,可爲師矣!”莊兄說着重新行了一個禮,尊敬之意勝過昨日。

    莊延還了一禮,再擡頭,便聽莊兄說:“不知小郎這幅畫作可能割愛,我當另尋他物以慶伯母芳辰。”

    “一幅畫本不值當什麼,昨日與兄長結交,也是幸事,若兄長喜歡,我當另畫一幅以贈,這一幅卻是不行。”莊延故作苦惱地這般說着,又再次真誠地表示抱歉。

    莊兄自然是不介意的,卻好奇,問道:“爲何此畫不成?莫非有什麼緣故?”

    “此畫上乃是一家三口,正是父母與我,若要贈人,未免不妥。再者,”莊延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我昨日絞盡腦汁,也只能憑空想象出父親一二分風姿,再多卻是不能,力有未逮,恐未必能再畫,實在不好贈人。”

    “這是爲何?伯父當面畫了即可,也可做父子二人恭賀之物。”莊兄一時少思量,張口就說了。

    莊延不怕他問,就怕他不問,一聽這話,當即把自己打好的腹稿吞吞吐吐地說了,無外是曾經夫妻恩愛,父子情深,一家子和和美美,卻不知何時起父親就不歸家,母親容顏不展,他心裏頭也多有忐忑,至如今幾年,竟是不知父親樣貌爲何了。

    “… …正因爲這番意義,便是千金,此畫不換。還望兄長海涵。”

    說到此處,莊延自己先嗟嘆起來:“我有千金畫,欲尋生父家。——如今,也只能憑着昔日殘存印象,畫作存容,予家母寬慰一二了。”

    莊兄聽得感慨不已,他是家中嫡子,卻也有個不怎麼着家的父親,一時感懷自身,多安慰了兩句。

    莊延一一接了,謝過好意,彼此之間似乎關係又近了一些,倒真像是兄弟了。

    曾師傅收了畫,允諾三日後便可裱糊完成,見獵心喜,竟是不管兩人,自去了。

    莊延這一日沒在五車齋逗留多久,跟莊兄略說了兩句便告辭歸家了。魚餌已經拋出去,剩下的只等事情發酵,自然會有結果出來——無論是怎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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