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董卿遇到謝謙的時候,正是這樣的一個時候。

    董卿是西州候一位寵妾的表侄,這般一表三千里,按理說是不能夠住到侯府之中的,偏偏西州候年齡大了,有些混不吝,對這位寵妾頗爲疼愛,侯夫人早就不在了,後院之中,再無人有那個資格管束這位寵妾,一時都退避三舍的,莫說是讓個沾親帶故的男孩子入府中白喫白住了,便是想要認個女孩子當親生的寵,西州候多半也要允了。

    如此一想,來個男孩子,反而無所謂了,頂多一副嫁妝的事情。

    董卿這位可能會在很多言情小說中出現的“表妹”就這樣登場了,他身材瘦小,頗有幾分弱不禁風的模樣,一條暗綠色的腰帶纏繞出楊柳細腰來,僅往湖邊一站,便如荷花娉婷。

    眼角一顆淚痣,更是平添多少憂愁,連看人的眼光,都似帶了水光一般楚楚動人。

    “董卿見過諸位公子。”

    見到人來,董卿主動行禮,嗓音說不出的柔美動人。

    “這是… …”謝謙本能地想要皺眉,這般嬌柔風的男孩子還真的是不太符合他的審美,但想到日前所思,到底忍住了,面兒上沒有露出什麼來,輕聲問了一句。

    “董卿怎麼也在這裏?”西州候府上如今待客的是其長女的嫡七子賀棋,因着年歲與諸人相差不大,這才由他領路逛園子,再大一些的則由其未出嫁的兄長領取了別處賞玩。

    賀棋問了一句,也不待董卿回答,扭頭就對諸人介紹:“讓大家見笑了,這位是祖母所愛的遠親子侄,如今正在府中作客,想是聽到這裏熱鬧,過來看看,勿怪勿怪。”

    這一番話,雖沒指斥“此位妾室子侄”卻也不啻乎在表明對方無足輕重的地位。

    一行幾人,雖都是十來歲的男孩子,但自小生長在後宅,於此事上的敏銳度是一聽就明,一時間,雖沒人說什麼,但眼神中都流露出一些不贊同和輕蔑來。

    窮親戚過來攀附什麼的,在場的都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多少都是見過聽說過的,對這種人,自然容易心生不快,難免露出一些驕矜之色。

    當下便有人說:“這種人,理他做什麼,不是說要釣魚麼?快去快去,我還想着一會兒釣上一條午時喫吶。”

    “瞧你心急的,誰短了你的魚不成?”

    “便是沒有你釣的魚,難道我們還喫不上魚了?”

    一種說笑着,簇擁着賀棋向前走去,沒人理會一旁低頭站着的董卿。

    謝謙從來不是多事的人,但人麼,或許總對弱勢有一些憐惜,他的精神力又委實太好用了,能夠發現董卿在無聲飲泣。

    跟着向前走了幾步,想想,又退回來,擡手遞出去一塊兒手帕。

    董卿深深地低着頭,似乎這有這樣纔不會讓人看到他落淚,繼而嘲笑他,爲了達到隱藏的目的,他連擡手擦淚也不敢,突然,一塊兒帕子遞到了眼前,淚水砸在素白的帕子上,霎時溼了一點。

    惶惶擡起頭來,正對上謝謙的眼,他又想起自己滿面淚水,急忙低頭,匆忙間拉過了對方手上的帕子,擦了兩下,動作一僵,想到這不是自己的帕子,訥訥着,低聲到了一個謝。

    謝謙擡頭看了看,跟着賀棋的那幫人已經走遠了,一時間也沒有幾個發現他掉隊,還是人緣兒不好啊!

    沒有繼續跟上那支隊伍,正好這裏風景不錯,他索性站定了腳,踱了幾步來到湖邊兒。

    “哎,小心,那兒滑。”

    身後傳來小聲的呼喚,帶着些焦急。

    謝謙回頭,看見董卿訕訕地收回招呼他的手,又恢復成安靜默立的樣子,他笑了笑,到底是個孩子,心腸還好。

    湖邊生了薄薄一層青苔,看着沒什麼,一腳踩上去,若是不留意,很可能滑進去,這湖可是深着吶。

    “你剛纔說你叫董卿?”謝謙問了一句,也不去看董卿那副小家子氣的樣子,看着滿湖的荷花,清風拂來,都似帶着香氣的。

    “嗯。”

    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謝謙沒有回頭看也知道必是那位小步挪來,若是他此時突然回頭,只怕又會看到對方靜止不動的樣子,如此,倒像是小時候無論男女都玩兒過得那個遊戲,叫什麼來着,啊,好像是一二三,木頭人?

    似乎還有着別的叫法,大江南北都有人玩兒,似乎所有的孩童,無師自通就會這個遊戲,甚至長大了還能玩兒,在一些綜藝活動上,也能看到明星們毫無形象地玩兒着這個遊戲,差不多的規則,新的趣味。

    “你,你叫什麼?”

    董卿小聲問,此時,他已經站到

    謝謙身後錯了半步的位置,擡手就能觸碰到對方,但他不敢,手指緊張地絞着,似乎不把十指擰成麻花就不罷休的樣子,連那指間的帕子都有了些細小的褶皺。

    “我叫謝謙,謙人克己的謙。”

    謝謙的聲音有些沉,他想到了這一世的父親,那位典型的女尊世界男子的教育,謙人克己,不過是一個“忍”罷了,這便是屬於男子的禮教。

    遵守世界的規則,剋制忍讓成就所謂的教養名聲。

    站在湖邊,看着微波粼粼的湖面,謝謙對董卿說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話,這個不怎麼敢說話,甚至不認字的董卿就這樣成爲了一個樹洞,默默地聽着謝謙傾倒他的那些心裏話。

    末了,謝謙覺得心情舒暢了一些,對着董卿一笑:“今天對你說的這些,你都忘了吧,想得太多的人總會覺得累,什麼都不想,以後嫁個疼愛你的人,也許會更加幸福。”

    拍了拍董卿的肩膀,能夠感覺得到這孩子少和人如此親近,幾乎都僵直了,謝謙又笑了笑,擺擺手離開了。

    “怎麼又少了一根簪子?”

    晚間休息,一頭的東西卸下來,鶯歌微微皺眉,每次出去赴宴都丟些小首飾,一次兩次是偶然,三次四次… …莫不是有人欺負十六郎,專拿走他的首飾?

    “少了就少了,這些個,值得什麼,莫理會了,給我按按頭,吹了一天風,頭疼。”

    謝謙找了個藉口,不讓鶯歌糾結此事,怎麼能夠不丟東西呢?他收入空間之中,自然是要“丟”了纔好。

    鶯歌無奈地笑,十六郎什麼都好,就是這太不重視錢財的富貴病真的是沒得治了。

    那一根簪子,少說也要好幾百兩的銀子,尋常丫頭不過幾百銅錢,那些個銀子,能買多少人回來啊!竟是這般無所謂的樣子。

    等到謝謙睡下了,鶯歌少不得出去把跟着的侍兒叫到眼前一一詢問,沒個結果最後也只能如此記下,待次日稟告上去,免得哪日發作出來,着落在他們身上。

    將近年關的時候,老太君生了一場病,本就年齡大了,身體不太好,這一病,眼看着就有些不好。

    女兒們不當值的時候都過來守着,還特意託了人情請了太醫來看着,到底是不能好,眼看着要過年了,就這麼去了。

    於是這一年少了宴請來往,身上有差事的女兒們也不得不請假辦喪。

    古時婚喪都是大事,越是地位高越是如此,比起婚事的喜慶熱鬧,喪事另有一重熱鬧,便是要請了和尚來超度唸經。

    謝謙早知此世界亦有佛教傳承,也曾跟着老太君去拜過幾個山頭,當時他都做出一副有趣的樣子來研究了一下教義有沒有隨着世界不同而改變,事實上,改變確實有,但卻不多,這便爲他提供了某些方便之處。

    七日停靈過後,一衆家人披麻戴孝,隨着棺槨出行,和尚走在兩旁,邊走還邊唸叨着,一路上哀樂不停。

    老太君是侯夫人,跟着定北侯受過罪,享過福,又是高壽而亡,不少跟定北侯有舊的都來路祭,每過一個,親人便要答謝叩拜一番,自有些繁瑣禮節。

    謝謙等小郎君也不能免俗,除了那等還在襁褓中的有奶公看着,他們這些個大了些的,都是自有站位,按順序站了,跟着鞠躬叩頭罷了。

    出了城,一路遙遙若干個拜過去,謝謙悄無聲息地藉着出恭離開了人羣,連家人帶下人,浩浩蕩蕩一個大隊伍之中,少了那麼一個人,一時間竟是無人察覺。

    等到了晚間,於家廟中歇息的時候,鶯歌才發現十六郎不見了,急得白了臉,讓幾個侍兒找了一圈兒不見人之後,他才報了上去。

    這一晚,燈火通明,家廟裏裏外外,上上下下,都翻了一圈兒,不見人影,三夫郎聽聞消息當場就昏了過去。

    十一二的男兒家,若是真的在外一晚上沒個影蹤,等到找回來,也是失了名聲,哪裏有什麼好下場。

    三夫郎苦了一輩子,只這麼一個兒,原指望着他爭氣,嫁個好人家,他也跟着揚眉吐氣,哪裏想到竟是… …他隱約知道一些老太君的想法,如此這般,竟是病倒在牀了。

    謝母也急了,卻是把這件事栽倒了諸位姐妹身上,說她們貪圖家產,趁着父親屍骨未寒,就要對她們一家子趕盡殺絕,可把幾個姐妹氣得倒仰,硬是被她逼得經了官府。

    此案毫無頭緒,人多眼雜,竟是誰也不曾留意到這樣一個孩子走失,一羣披麻的,哪個也無甚服色特殊,發現不了也是正常。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啊,昨天有事沒更,不過,這個不是補昨天的,而是今天的,昨天的以後補吧,說不定哪天我就來一個肥章或者更兩章,晚安啊!現在要早睡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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