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兒回來了!”
“嗯, 回來了。”
青年漢子坐在村口路旁的石頭上打牌, 見到韓少則,都看過來招呼。
小韓村大都是姓韓, 祖輩上都有些親戚關係, 這幾個不是韓少則的叔叔就是伯伯, 他並不太認人, 含糊一聲招呼。
再說着小道往裏走,看到的就是很普通的村落小院,沒什麼特色, 也沒有什麼不同。
各家的院牆並不是很高,能夠看到裏頭的一些情形, 晾曬衣服的婦女, 嬉笑玩鬧的孩童, 偶爾飄來的呵斥叮嚀,一切都是那樣平凡正常。
“我說今兒怎麼喜鵲叫吶,躍進家的幺兒回來了啊!”
隔壁的鄧奶奶黑瘦黑瘦,卻極精神,老遠就看到韓少則, 大聲招呼着。
隔着一道籬笆,韓少則能夠看到她身邊有一個抱着孩子的女人,聞言看過來一眼,有幾分好奇的光一閃而逝。
“奶奶好!”
韓少則招呼一聲,也沒多說,快走兩步迅速邁入了自家的院子。
“回來了啊?”韓母正在院子裏擇菜,看到韓少則進來,臉上有些驚喜之色。
小山村通訊不便,進來了連手機信號都沒有,郵局都不會過來送東西,只有村長家有個固定電話,讓這個小村子不至於真的與世隔絕。
韓少則回來是打過電話的,韓母沒輪得上接,聽到的是別人轉述的,所以不見到人總有幾分懸着心。
如今才安生一些,掛着笑拉着他的手,不停地往他身上打量,口裏喃喃:“瘦了,瘦了……”
“行了,幺兒回來了,別唧唧歪歪的,趕緊做飯去。”
裏屋傳來一道男聲,韓母手一抖,忙鬆了,應道:“彆着急,馬上就好!”
匆忙又去擇菜,抽空對韓少則擺擺手,讓他趕緊進屋。
“媽,我……”韓少則想要說“我幫你吧”,看到韓母給他使眼色,便把後面的話嚥下去了。
家中的長輩一個都沒,因爲成員的特殊,不止是韓少則,他的異母兄長韓大展也沒有姥爺姥姥那樣的親戚。
家中韓父就是老大,他說怎樣就怎樣。
他對女人的看法顯然不是多好,大男子主義一個,從小就看不得韓少則對韓母好,舉凡家務事都不許韓少則插手。
如今還好一些,能夠放韓母獨立做飯了,最開始。他們的飯菜都是鄧奶奶準備的,那時候還防着韓母不好好過日子,怕她害人,不許她弄入口的東西。
“怎麼還不進來,在外頭學野了,不知道回家了?”
韓父在屋中高聲,還夾雜着一些不乾不淨的口頭禪。
“爸。”韓少則進屋,見到韓父靠在牀上玩兒遊戲機,這遊戲機已經是老款式,如今市面兒上都不一定有得賣,卻是這屋中比較值錢的東西。
這個世界的發展水平並不超前,現代社會沒錯,只不過手機還沒智能化,信號也不曾普及全國,電腦更加不會是小村莊的家電選擇,網線都拉不來,怎麼用?
“正好回來了,你哥那個懷上了,也是個喜事。”韓父玩兒完一局,把機子放到一邊兒。看向韓少則拎着的包,“買的什麼?”
“衣服鞋子,還有些喫的。”韓少則說着把包打開。
兩件男士短袖,並不是很高檔的牌子,質量還算可以,兩雙鞋都是運動鞋,還有襪子什麼的。
壓在最底下的女士衣服沒有拿出來,連同那一雙鞋都放到一邊兒,只把喫的拉出來往桌上一放,說:“爸,你先試試衣服合身不,我哥呢?讓他也來試試衣服。”
“麻子家有事兒,他去看看。”韓父隨口說了一句,拽過新衣裳往身上比量,“這城裏的衣裳就是好――你錢夠花嗎?”
“沒問題的,學校有獎學金,還能勤工儉學,沒事兒。”韓少則這樣說着,看向韓父的眼神便有些複雜。
小韓村閉塞,十里八鄉都沒有學校,識字唸書對這裏的人來說從來就不是必須,什麼義務教育更是跟他們沒有關係。
連電視都不是家家有的情況下,想要教育也是太上進了。
最開始,韓少則是從那些被拐來的人留下的隻言片語上“開啓”了自己的語言天賦的。
被拐來的大人更明白
處境,她們憤恨祈求咒罵,根本不會善意的教導,倒是孩子,被騙來這裏不敢哭之後就懂得用聽話換取獎勵的食物。
就這樣,一口水,一塊餅就換到了韓少則的啓蒙老師,然後他的老師從孩子成爲了年輕女子。
世上總是有着聰明人的,也不是所有人面臨這樣惡劣的情況馬上開始表示仇恨。
假意順從然後藉以提升自己的價值,爭取逃脫的有利條件,也是那些人常有的手段。
只可惜,都沒用,這些一開始就被她們看不上眼的村民的確是愚昧的,腦子也許也沒有她們靈活,然而他們這種謀生的手段卻是多少年都在用的,自然知道什麼該防範,什麼該警惕。
鐵鏈子捆着,繩子綁着,還有村裏村外一雙雙眼睛盯着,必要的時候,他們甚至會放狗追蹤,哪裏是那麼容易逃脫的?
就是有一個人放鬆了警惕,其他人也會提醒他,幫他看着的。
交好的結果對那個女子來說並不算好,矮子裏面拔高個,韓父給她找了一個好下家,無論她是否怨恨,卻顯然只能重新開始謀劃了。
對於這樣的聰明人,韓少則是不介意給一些幫助的,但他年齡小,能做的也少,那時候只能偷偷往那個女子手中塞了一根削尖的竹片,至於是用它磨斷繩子還是怎樣都與韓少則無關了。
這門生意的收益不錯,聽話,長得還好看,足以加一些價錢,有了錢,韓父才能在後來韓少則還想要讀書的時候把他送出這個小地方。
村裏人從不覺得讀書能怎樣,這麼着,韓少則就成了村裏難得的高中生。
好像是努力掙扎終於破土的綠芽,韓少則好像看到了那麼一絲光明。
這幾年寒暑假回來,他都在說外面的種種好,什麼搬磚頭都能賺多少多少之類的話,就是刷盤子都能成富翁什麼的。
他都覺得自己特別“崇洋媚外”了,卻被韓父一句話冷了心。
“給別人當牛做馬能掙幾個錢,還不如咱們,閉門家中坐,錢就來了!”韓父說話的時候很是得意地甩了甩手中的鈔票。
韓少則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句話,閉門家中坐,是啊,只要坐在家中打牌玩兒,就有人帶着人上門買賣。
聯絡一下消息,一轉手,都不用走多少路就能把人換成錢。
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好做的生意呢?
因爲“貨物”的不同,有些他們還可以嚐嚐鮮,這不比在外面累死累活賺錢找人好多了嗎?
完全是無本的買賣,還不用跑太遠,勞心勞力。
“可是……”可是那些是犯法的啊!
但這些大山就好像是罪惡的屏障,阻攔了受害者的逃生路,也阻隔了外界的搜尋追究。
“我幺兒就是孝順!”這會兒工夫,韓父已經把衣服換上了,摸着那柔滑的布料說:“城裏人就是會享受,幺兒,你上次說要在城裏買房撒?”
“是啊,咱們買了房進城住,就是城裏人了,如今房價還便宜,過幾年漲起來了不就賺了?到時候就是不賣房子,租出去,每月都有錢拿,那纔是躺着數錢吶!”
韓少則略帶誇張地說着。沒辦法,村裏人都懶成習慣了,讓他們勤奮耕地都不可能,讓他們辛苦工作,顯然是想太多,倒是包租公模式,或許能把他們說動。
如果村裏人都去城裏,離了這樣天然隱蔽的環境,他們也沒辦法再做轉手的事情,那樣,也不失爲一種拯救手段。
惡人不作惡,與惡行被懲治,如果只能選擇一個,顯然是前者解決得更徹底。
哪怕韓少則並不能保證沒有了小韓村,會不會再來個什麼村。
說到底,還是落後的錯,但想要在韓父那一代改變顯然有些不可能。
而韓大展那些人,也已經適應了現在的生活模式,不容易更改了。
“什麼躺着數錢?”韓大展回來了,正聽到這一句。
“你弟又有想頭了,想去當城裏人。”韓父的總結很到位。
“城裏有什麼好的?!”韓大展說得有幾分酸,在村子裏他活得舒服自在,但到了外面,他也是如果外面的,知道外面人都是用怎樣的眼光看他,自然不會覺得好。
他以爲很有錢的“有錢”也在外面有了落差,讓他心裏受挫,自然就不願意出去了。
能當土皇帝,誰會去當狗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