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韓少則還是沒有什麼睡意, 有些是因爲韓父的呼嚕聲太吵, 有些也是因爲心中難安。``

    每個世界,經歷得多了, 哪怕他的親人都對他很好, 他也很難全心投入, 這一次, 或許是來得太早,讓他有些無法保持超脫的心態。

    想了想, 去韓母的櫃子那裏摸出了幾件衣裳, 拿着去了隔壁。

    房門都是很普通木門, 門框也是, 因爲時間久了,變形了,打開關上都有些細碎的聲音, 韓少則已經足夠小心,卻還是免不了一些動靜。

    裏頭扎着頭的三個姑娘很快擡起頭來, 看到人, 有些害怕地發出一些壓抑到極點的聲音。

    “穿上, 別出聲,跟我走。”

    韓少則小聲而倉促地說完這一句話。

    三個姑娘都不是傻子,愣了一下,還是快速抓過衣服穿上了。

    韓少則側過頭,不去看她們穿衣服的樣子, 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估摸着她們都穿好了,韓少則也不多留,轉身就往門外走……

    “媽,你怎麼在這兒?”

    半夜三更的,突然一個黑乎乎的身影現在門邊兒,韓少則嚇了一跳,好容易纔看清楚是韓母。

    “媽?”

    韓少則不敢大聲,聲音比剛纔又低了幾分,疑問卻是實打實地從聲音中透出來。

    韓母沒有多說,小個子的她這會兒竄得飛快,把門迅速帶上,又鎖好,整個動作出乎意料的一氣呵成,並且沒有發出多少聲音。

    然後就安靜地看着韓少則,拽着他的手腕,用力把他拉回了屋,完全不想說話,卻又把意思表露得清楚無疑。

    次日,韓父出去打牌之後,韓大展也跟着出門了,臨出門還多看了韓少則兩眼,沒說什麼,卻像是有些個意思。

    “媽,那些人很可憐,我想放了她們。”韓少則沒有掩飾自己的想法,直接跟韓母說了。

    韓母正在收拾屋子,頭也不擡地說:“不行。”

    聽出那話中的堅決,韓少則愣了一下,問:“爲什麼?我可以偷偷放她們走,不會被人抓到的。”

    “你爸和你哥不會同意的。”韓母說着,依舊不曾擡頭。

    “我知道他們不會同意,但人跑了追不回來也沒辦法的。”韓少則就是想要先斬後奏,或許這樣有些衝動,有些不顧後果,但他心裏明白,哪怕他做了這樣的事,韓父也不會真的把他怎麼樣,血脈的力量就是這麼大,虎毒不食子嘛。

    從小到大,韓父雖然不曾表達多少親善,隨着他長大也少了小時候哄孩子的溫和,但他心裏總是對自己的兒子好的,不然也不會因爲韓少則想讀書就去供。

    那不僅是多了一份錢財支出,還多了一份麻煩,尤其是對他們這種見不得光的行業來說,多了很多暴露的危險。

    然而他還是這樣做了,這或許就是一種父愛吧。

    這也是韓少則有底氣衝動行事的根本。

    雖然衝動,但也不是沒有成功率的,小韓村的地理位置,周邊的地形圖,早都在韓少則的腦中清晰如畫,他確信自己領路的話,可以避過村人的耳目,把她們送出去,至於出去之後怎樣,那就是誰也無法預料的事情了。

    沒想到,他是真的沒想到阻止他的會是韓母。

    “你喜歡哪個給你留着就是了,其他的要換燒的,今天會有人來領,沒有她們,你的學費從哪兒出?”

    韓母把韓父的衣服疊好,口中冷靜地說着。

    在村中多年,她終於也像是其他助紂爲虐的婦人一樣了,甚至說的更爲入理。

    “你要是放了她們,她們找了警察來怎麼辦?把你爸和你哥關到牢裏去?”

    這等誅心之言讓韓少則無言以對。

    是,他的父親和哥哥算不上好人,他們從事的這個行當就是罪惡的,但他們對他很好,對村裏其他人來說也是講義氣的朋友夥伴,孝敬老人幫扶弱小的好哥們兒。

    “我沒有想……”

    韓母擡頭,看着自己的兒子,就好像是看到了他的單純幼稚,露出一個有些責怪的表情來,“你這孩子,做事情就是不動腦子。”

    不等韓少則再說什麼,她又說:“那些個笨笨的,你放了她們又會被別人逮回來,改不了的命,倒不如順順當當嫁了,村裏窮點兒,人卻是好的,至少也是個安穩。”

    說到末尾,又嘆道:“哪一個不是這麼過來的,生了孩子就好了,女人麼,一輩子還不是指着兒子?”

    這樣的道理應該是不對的,但,韓少則看到韓母有些悵然的神情,沒有再繼續說。

    下午的時候來了一戶人家,交錢給人,早就談好的誰也沒耽擱,三個姑娘中被拉出去的那個死死拽着門框不要走,被鄧奶奶把手摳開了,嘴上還說:“好姑娘,知道你是個好的,這是嫁過去當新娘,人家高高大大的個子,不差你什麼,以後日子會越過越好的,一過去就懷個大胖小子啊……”

    一邊哭着一邊勸着,就好像是那姑娘哭嫁一樣。

    韓母站在一旁,跟那家的婆婆說:“這可是個好的,乾淨身子,你們家可是佔大便宜了,現在這樣的姑娘可不好找,回去好好□□一下,生個兒子,以後的日子紅紅火火……”

    “可是借了你的吉言了,咱家可是把家底都掏出來了……”

    兩方言語親善,就好像不是在談論買賣,而是正常的婚娶之事一樣。

    韓少則不忍心看,見到這一幕,再看韓母的笑容,心頭多了一層哀意,從受害者到助紂爲虐的加害者,這一段路必然是痛苦不堪的。

    韓大展主導着這次交易,收來的錢他裝起來一部分,分了一些給鄧奶奶,回頭又給了韓少則一些。

    “給我錢做什麼?”韓少則不想要。

    韓大展嘿嘿一笑:“謝謝你沒有把她們放走啊!不然今天了就什麼都沒了,咱們小韓村的信譽還要壞了。”

    韓少則心中一咯噔,沒想到昨天的事情韓大展也看到了。

    “哥,我是真覺得這行不好,那些人也挺可憐的。”

    “是啊,挺可憐的。”韓大展掏出口袋裏的錢又數了數,“可憐個屁!”他把票子甩得嘩嘩作響,“韓少則,你以爲你是誰啊?沒有她們,你到哪裏喫到哪裏喝,穿什麼又學什麼?她們可憐,她們聽話點兒有什麼可憐的,女人該有的哪個沒有?咱們山裏的漢子還比城裏的小白臉兒中用哩!”

    韓大展把票子往口袋裏一揣,說:“你要是願意學習就好好學,少想那麼多有的沒的,不願意幹這個誰也不逼你,就是別跟我唧唧歪歪的,咱們兄弟我不跟你計較,要是外頭人,壞了我生意看我怎麼收拾他!”

    話中,一股子痞氣撲面而來,韓大展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對着女的都下得了手,也不怕好好教育教育弟弟。

    “讀書,都讀成傻子了!”韓大展略帶幾分不屑地說了一句,扭頭撂下一句晚飯不吃了就走了。

    晚上,韓父回來喫飯的時候也說起了這件事,沒有多少責怪,只是把“財產”說明白了,隔壁那幾個,是韓大展的“貨物”,韓少則不能動。

    哪怕是看不慣也不能動,話裏話外還是一個意思,就是“你可以不幹,但你不能壞別人的生意”。

    韓少則悶悶應聲,不好當下就鬧,那樣只會引人提防,一點兒用沒有。

    村子裏做這行的很多,就算韓家不做也不會改變什麼,倒是這時候暴露意圖,更容易引起他們的反感,不利於之後的計劃。

    對於這樣的地方,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發展,只要發展起來,起碼路通順了,來往都方便了,也不會有那麼多困死在山中不得而出的女人了。

    但那樣的計劃耗時太久,在這些時間中,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上當受騙來到這個村子。

    韓少則一方面心急,一方面又知道着急於事無補,多少有些煩躁,當晚睡不着覺到院子裏轉悠,聽到隔壁有動靜,正好救下了企圖自殺的姑娘。

    “讓我死,讓我死……”幾乎是沒有理智的,她拿着瓷片亂劃。

    韓少則的動作很利落,雖然沒有刻意練過,但某些事情還是本能一樣,只是身體有些跟不上本能反應,最後手臂還是被劃了好大一道口子。

    瓷片被磨得很利,馬上就有血流出來了。

    這邊兒動靜不小,隔壁的韓父和韓大展也都聽到了,過來看到這樣子,韓父眉毛一豎就開始罵:“死**,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不等他動手,韓大展先上去拽着人頭髮開始抽耳刮子,半點兒沒留情,那一聲聲的,聽得韓少則忙叫停。

    “回來再收拾她們,先帶你弟去看看,打個破傷風什麼的。”

    韓父說着,拉着韓少則出去,韓母一臉焦急地看着,再看那個臉都被打腫了的姑娘,眼神頗有些恨恨的。

    連夜去了衛生所看,好在沒什麼事兒,不過韓少則還是被就在山下觀察了,韓父看着他。

    等他再回去就看不到那兩個姑娘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急着出手了,韓少則不敢多想,住了兩天就回了學校,看見救不得還不如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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