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曉星在神祕學上的見識可以說是遠勝當世人的,僅僅那片刻畫面,他就已經看明白了很多事情。

    而這些事情的源頭就是關於信仰的問題。

    洛曉星之前對信仰的認識是一種思想上的寄託,這種寄託在神明真正存在的時候,甚至可以看做靈魂的寄託。

    換句話說,活着的時候,身體在的時候,靈魂能夠支配身體,是個獨立的個體,但交託信仰之後,宛若交了保護費獲得幫派庇護,這個時候,別人傷害你,會有人爲你出頭,同樣的,你死了之後,就是這份保護費要收利息的時候了。

    洛曉星之所以對信仰一直戒之頗深,便是因爲這玩意動輒就能上升到靈魂層次,是,信仰是毒,對神明來說,尤爲如此,信仰反噬甚至可以讓神明隕落,但對普通人來說,信仰是什麼呢信仰是給自己的靈魂找了個主子,從此“生死”都由那個主子做主了。

    那烏雲所化,應該就是那個村莊的信仰之神外顯化身,因是借了羅老的時間線,洛曉星能夠看到的也就是那樣不清楚的烏雲,不知道具體是怎樣的神明,但在那烏雲籠罩之下的村莊中的人,都可謂是烏雲的牽線木偶,受其支配。

    而烏雲對那些無神論者的無力,則是因爲無信。

    如俗語中言“信則有,不信則無”,信可解爲信仰,因爲信,所以魑魅魍魎皆有可能,只看神明是怎樣的傾向,信衆就能看到怎樣的鬼怪。

    無信,則不爲所惑,既不信仰這般神明,那神明所出的炁化作的各種靈異鬼怪,都視若無睹,觸而不覺,心志堅,不爲所動,直搗黃龍亦無所懼,乾脆利落滅了神明寄居所在,所有靈異,不看自破。

    這方纔是無神論的真諦。

    若直接將那一小隊人帶去的“光明”理解爲人道之火,也是可以說得通的,這也就是羅老一直忌諱而又無悔的吧。

    洛曉星去過很多世界,當過神明,也冒充過信衆,還曾從某種近乎中立的角度,如魔法師鍊金師這類角色上看過信仰和神明的關係,更加明白信仰這根線維繫着怎樣的危險關係,也更加明白神明等存在有怎樣的偉力。

    那不是人力能夠抗衡的。

    比起借用神明偉力達到的成功,徹底湮滅這根線,讓所有的人都不再當牽線木偶,纔是時代的進步,是人類的進步。

    從這個角度上,就很容易理解羅老那種複雜態度了,他知道自己所學代表着什麼,也知道新的無神論出現之後能夠做到什麼,這是能夠讓人類真正自由的思想,也真正不爲那些詭祕所害的依憑,所以他甘心放棄所學,於世俗之中做一個庸碌凡人,而不再試圖復辟鬼神論,讓某些陰影再次籠罩在人們的頭頂上方。

    看明白了這些的洛曉星心情很複雜,捫心自問,若是處在羅老的位置上,他恐怕是做不到如此的,起碼,不可能斷得這麼徹底乾脆。

    好些日子,洛曉星都待在家中,並未出門,直到跟孫老闆約定的日子,他才換了身衣裳出門,不到二十的年輕人,看起來卻如中年人一般沉穩,步態氣質,都有獨特感覺。

    來到約定好的茶樓,才發現包間內竟然還有兩位同行,孫老闆熱情介紹了一下,其中一位大師是來自港島,傳承似乎也十分厲害,屬於子孫觀出身,他身邊兒帶着的年輕人就是他的小兒子,氣宇軒昂,頗有傲人之態。

    見到洛曉星之後,不等主家說話,那年輕人就奇道:“這麼年輕,騙人也不找個專業點兒的。”

    這話挑事兒的意味太重,孫老闆面上難看,不等他說話,洛曉星坦然道:“是啊,不如你們專業。”

    看那位大師的改良道袍,布袋之中的桃木劍,再加上手中精美的小羅盤,看起來還真是頗爲專業了,意有所指地從那些物件上一眼晃過,洛曉星笑着跟孫老闆打了個招呼,他看出來,這次算是孫老闆有求於人,這次的機會說不定是硬湊上去的。

    而這兩位同行,大概也是某位老闆硬送上去的禮,而真正的大人物,則是坐着的那位,氣度沉穩,手撫着茶蓋,嘴角含笑,看他們互懟。

    “哈哈,年輕人,火氣不要太大。”

    孫老闆打個哈哈,扯過這個閒篇,不待那個年輕人反應過來,就向坐着的那位推薦了洛曉星,說了種種好話,洛曉星這種冷淡的性子,能夠接到活兒,還真多虧了孫老闆推介時候的舌燦蓮花,爲他增添了不少光彩。

    另一邊兒的老闆大約早就介紹過了那一對父子,這會兒也略說了兩句,算是應和孫老闆的面子,不至於真正打鬧成一團,那年輕人也被他父親挾制着,沒再說什麼失禮的話。

    一行人隨着真正的大老闆去了需要看風水的樓盤,兩方人不會合計,到了地方就各分東西,看了一圈兒,各自給出了方案。

    那年輕人有意賣弄,說了地基埋符的好處,他亮出的符紙卻讓洛曉星皺眉,雖微弱,但那種玄妙力量,實在如黑夜螢火,難以忽略。

    “你這符紙,借我看看。”

    洛曉星伸手拽過年輕人顯擺的符紙,上面鐵畫銀鉤,紅字如血,卻毫無腥氣,甚至還有些煙火氣息,而指尖所觸,讓洛曉星的眉頭不覺緊皺,不是說都無神論了嗎怎麼還有人真的又弄出了信仰來。

    他哪怕從未接觸過,只是理論瞭解,卻也能夠斷定那符紙上所依附的一層就是通過信仰借用的炁,名稱不同,但力量的實質卻總有相似之處,洛曉星一眼就判斷出來了,拿在手中,也只是再確認一遍而已。

    “你幹什麼,這是要偷師不怕你看,這種符紙,你就是看了也畫不出來。”年輕人奪過符紙,不悅地譏諷洛曉星。

    孫老闆站在一邊兒,洛曉星是他介紹來的人,出了錯出了醜,他臉上也有點兒掛不住,示意洛曉星,讓他不要丟臉。

    洛曉星沒理會孫老闆,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驕傲中的年輕人,又看向他的父親,“這位觀主,你應該知道這種力量是什麼吧”

    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就會放出魔鬼的那種。

    觀主第一次正視洛曉星,沒想到這個小孩子還真懂,一時興味:“你竟然知道”

    “傳承如此,想要不知道都難。”洛曉星淡淡一句,看對方樣子,就知道其中道理也是懂得的,但,這世上千人千面,有如羅老這種寧可貧寒度日也堅守不改的,自然也有過了風浪便想重拾舊日風光的,神明不神明的,生前可見神異,死後,誰又管死後如何。

    至於對他人如何,對那些不知真情怎樣的信中如何,他們又哪裏有那個責任去給什麼交代呢

    不負責任擴散信仰的人,就好像是不挑選目標隨便放毒之人,什麼社會危害,什麼法律道德,通通不在考量範圍之內,若能讓自己更強一分,便是天下動盪,又何妨做亂世英豪。

    “如此,也是同道中人嘛”

    觀主笑哈哈地,似乎很是高興的樣子,然而後面的話卻不肯再說了。

    三位老闆看着兩人這通機鋒,不明所以,那大老闆有心要問,觀主卻笑而不語,多有神祕,洛曉星也只當未聞,不能說,不能解釋,有些事情,越是神祕,越是啓人深究,而深究的結果,便是自此落入窠臼,再難走脫。

    好容易的一條無神大路,可得自由,偏總有人尋得小路古蹤,非要給自己套上繩索方好,也是爲之奈何。

    那年輕人面色陰鬱片刻,見得洛曉星態度並不積極主動,又自我推薦那符紙如何如何的好處,最終獲得那位大老闆的默許,拔得了頭籌。

    “唉,你今日怎麼了,怎麼竟是不爭,這好好的機會”孫老闆眼中埋怨,嘴上卻不多說,一句遺憾過後,還讓車送洛曉星迴去。

    “若不明真相也就罷了,既知道了原委,就不可能如他們那樣行事,此事,卻是累了孫老闆了。”之前已經叫做“孫叔”,如今又退回“孫老闆”的稱呼,下車之際,洛曉星就知道,這位以後怕是也不會那麼賣力幫自己推介了。

    車中孫老闆擺擺手,也沒再說什麼,他好容易爭取來的在大老闆面前露臉的機會就這樣浪費了,心中懊惱,已是遷怒洛曉星。

    看着車子從面前劃過,洛曉星苦笑,得了,這些日子真是倒黴透了,損了三十年壽命不說,又丟了個長期飯碗,幸好已經把錢還了蘇瑾,否則,可真是再難擡頭了。

    之後洛曉星從王老闆那裏聽說孫老闆也信了那兩位港島大師,把自家的小別墅按照他們指點的風水位重新安排了一下,事業果然蒸蒸日上云云,又說新進得了位千金,眼看着也是家庭圓滿幸福的樣子。

    王老闆還問兩人怎地突然遠了,一副八卦神情,很想知道其中細節,洛曉星只是搖頭,能有什麼細節,來自神明的玄妙力量,自然在很多事情上多有神效,但後續如何,該怎樣還,卻又不是普通人能夠預料的了。

    他如今也是個普通人,好好高考就是了,旁的事情,也不用管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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