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的窗簾未拉，但依舊可透過那層薄薄的簾布看到猙獰的閃電。
靳烽這一夜都沒有躺下，這樣不聲不響，一動不動的在牀頭靠了一夜。
直到房間的門被緩緩推開，然後聽到袁晟江對凱爾說的“任何事都不要進來打擾。”
最後，是門緩緩關的聲響.....
靳烽擡起頭看着走到牀邊的袁晟江。
其實靳烽那張傷痕錯縱的臉，很難明辨出什麼情緒，但袁晟江從他的眼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那不是針對自己的寒意，而是針對這個世界...
袁晟江在靳烽牀邊的一張座椅坐了下來，他撐着一根黑色的手杖，手掌心交疊着搭在手杖圓潤的頂端，神態一如既往的溫沉，鼻側兩道深刻的法令紋令他再平和的姿態也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救你，屬於我個人意願，所以我不會讓你爲此付出什麼。”袁晟江緩緩道，“另，我也可以擔下你日後治療的全部費用，當是....”
袁晟江的聲音戛然收住，因爲他看到靳烽搭在牀邊的手，右手拇指，戴着他曾送給靳烽的那枚扳指。
袁晟江沒有再說話，他拿起身旁桌的紫砂茶壺，慢條斯理的爲自己倒了杯茶。
“除了不會做你的人。”靳烽看着袁晟江，“我可以爲你做任何事....”
靳烽輕而易舉的挑破了袁晟江內心深處的慾望，並將其瞬間掐滅，他一直都知道袁晟江對自己的想法，他也曾一度爲此感到噁心，並在心裏暗暗發誓算是死也不會如袁晟江所願。
他和袁晟江之間，最親近的關係也只止於他是袁晟江的外孫，除此之外，不可能再有其他.....
靠近嘴邊的茶又被袁晟江緩緩放下，他擡眸看着牀的靳烽，靳烽神情依舊冷峻，那雙鋒利的眼睛，活像頭磨尖了齒爪的野獸。
“有件事其實我早該告訴你。”手指在杯壁摩挲，袁晟江若有所思道，“你母親並非我親生，他是我一已故知己的女兒，我只是她的養父，所以我跟你之間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靳烽頓了好一會兒才閉眼睛低啞道，“我的這條底線，高於我活下去的慾望，除此之外....我可以無條件接受一切...”
“索取與付出，該是等價的....”袁晟江徐徐道，“況且是以你現在的起點....”
靳烽幾乎要咬碎牙，他胸腔蓄積了太多太多的恨，其，也有恨自己的無能。
其實他知道的....
想要成爲惡魔，必先走下地獄.....
靳烽頭無力的仰靠在了牀頭，緩緩閉了眼睛。
袁晟江啜了口茶，然後盯着靳烽拇指的扳指，沉吟片刻才徐徐道，“那枚扳指，很適合你.....那一直戴着吧，戴到我死的那天才可褪下，若你死在我前面，我也會讓扳指與你陪葬。”
袁晟江說完站起身，他走到牀邊離的靳烽更近，面無表情看着靳烽繼續道，“在你做完你想做的事情之前，你可以一直堅持你的底線，但在那之後，你所走的每條路，都必須由我決定，哪怕是死亡....”
靳烽沒有說話.....
“在你恢復之後，我會向外界宣稱你是我袁晟江認的義子，未來將繼承我的一切.....”袁晟江道，“凱爾從今天起將跟着你爲你所用，記住，從前那個靳家的二少爺靳烽，已如報道的那樣死了，從這一刻起，你姓袁.....”
袁晟江說完再次看向靳烽拇指的戒指，輕輕笑道，“的確很適合你.....”
袁晟江離開的時候，靳烽嗜血剜肉般的目光釘在袁晟江的背，如果人的目光可以化爲實質，袁晟江恐怕要被靳烽千刀萬剮。
其實袁晟江不知道，那些用來約束活人行爲的道義，信仰，以及各種底線，早在靳烽的心裏碎成了滿地狼藉。
相互理解，永遠都是建立在有相同遭遇的基礎，所以不會有人明白，在被那場風霜洗禮過的靳烽現已變成了怎樣的一個人.....
也不會有人猜透他即將走的每一步....
包括袁晟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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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噩夢驚醒的顧予猛地從牀坐了起來，將半夜偷偷爬他牀的溫堯嚇了一跳。
困頓不已的顧予哭笑不得，最後也懶得驅趕，在溫堯屁股打了一巴掌輕聲責備了兩句，然後直接在溫堯旁邊躺了下來，直到被噩夢猛的驚醒。
“怎麼了予哥，做噩夢了嗎？”溫堯坐起身，他打開牀邊桌的檯燈，扭頭便看到顧予那張慘白如紙的臉，額間全是冷汗。
顧予雙手壓着額頭，閉着眼睛緩和了好一陣才重新躺下，他背對着溫堯，淡淡道，“沒事，把燈關了繼續睡覺.....”
“......奧。”
溫堯躺下後，幾次想伸手去摟顧予的背，但心裏清楚顧予討厭這樣的行爲，於是都忍住了。
“予哥....”溫堯輕聲道，“你....你可以把我當成樹洞，事兒憋在心裏會很難受的。”
顧予拉了拉被子，有些不耐煩道，“胡說什麼呢，趕緊睡覺，再吵下去以後別在我這留宿。”
“......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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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到了醫院，顧予才知道即將給母親提供腎源的並不是顧成梁，而是另一名年輕的志願者。
此人沒有跟顧予明說自己的來歷，只說他是一月前通過顧成梁才知曉安淸蕊的情況，在確定自己是匹配的**後才自願前來做這場手術。
只要安淸蕊能恢復，用了誰的腎其實是無所謂的，只是顧予心有不甘罷了。
顧成梁從一開始沒有想過將腎換給安淸蕊，他是找好了人選才會在顧予面前如此殷勤，其實顧予私心裏是希望自己母親用的是顧成梁的腎，他覺得這是顧成梁還清欠母親所有的最好方式。
顧成梁也來醫院了，他在安淸蕊手術室前一直陪着安淸蕊，使得安淸蕊被推進手術室前的一刻還滿面笑容，拉着顧予的手反倒安慰起顧予來了。
“媽會沒事的。”安淸蕊輕聲安慰一臉擔心的顧予，“媽還要看你成家，等着抱孫子呢。”
安淸蕊能從一個萎靡不振，抑鬱想死的婦人變的現如今這般樂觀，顧成梁有着必不可少的功勞，顧予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顧成梁，自己的母親怕是此刻早生命垂危，奄奄一息了.....
顧成梁的確靠他的“虛情假意”救了自己母親一次....
手術室的門關後，顧予才問顧成梁有關那個男人的來歷，顧成梁也沒刻意隱瞞，他直言告訴顧予，那是他花九十六萬“買”下的腎。
對方是個一窮二白，急需用錢的賭徒，九十六萬，別說要他一顆腎，算再加一雙眼睛他也願意。
“你在乎的不過是安淸蕊的命。”顧成梁道，“只要她能從手術室裏平安出來，我算功德圓滿了。”
顧予坐在牆邊的等候椅，臉色陰沉沒有說話。
“這場手術成功結束後，我不會再跟你母親見面，你把你母親永遠帶出我的世界，我與你的關係你最好也.....”
“你放心。”顧予打斷顧成梁，清冷道，“我不屑於跟任何人說。”
“那很好。”顧成梁說完轉身離去，留下一句，“手術成功不必特地告訴我了。”
顧成梁離開後，外出買水回來的溫堯坐在了顧予身旁，遞給顧予一瓶蘇打水，不忘安慰道，“醫生都說了，媽的身體完全扛的住這場手術，所以予哥你放心。”
顧予只是點點頭，並沒有說什麼。
手術持續到了午才結束，當被醫生告知手術順利時，顧予懸了幾月的心終於緩緩落地.....
病房內，安淸蕊還處於昏睡，顧予坐在牀邊，雙手握着安淸蕊的一隻手貼在臉。
這一刻，顧予終於從自己狼狽的心裏找出了一絲安慰，他可以自我安慰的想，他所做的一切，終究還是有意義的...，
他沒有愧對自己母親二十多年獨身一人的養育之恩，他終於有機會在日後一點點的報答.....
“您曾被害失去的尊嚴.....”顧予輕聲道，“兒子都會在未來幫您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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