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從來沒想過自己還會有第二次來靈山的機會,可以說,作爲一個無法清心寡慾的人,能來靈山這樣的地兒當真難得。
“回頭。”久目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帝辛扭頭,發現久目身上穿得依舊是鬆鬆垮垮的大紅衣服,臉上擋着面紗。他不免搖搖頭,這人來了靈山佛地都這般隨便,真的是不可教。
“怎麼上來了”帝辛伸手拉過久目伸過來的手,一把把人拉了上來,“不是說靈山檀香味兒重,你聞着不舒服”
久目哼哼了兩聲:“呸,我不上來你也不下去找我。我一個人在山下委實無聊,一點都坐不住。”
“傾洹還在打坐,我得看着他,這不是根本下不去嗎”帝辛抿脣,而後嘆了一口氣,目光落在了坐在山泉下頭的傾洹。那人正閉目養神,背挺得很直,呼吸卻有些紊亂。
“怎麼了他的記憶又錯亂了”久目見帝辛一臉擔心的模樣,不免也皺起了眉頭。
當初,她和帝辛分了兩次,一次是把薛送回地府,而後拖地府衆人好生照料,而後帶着傾洹來了這靈山佛地。來這沒什麼原因,是伏羲的建議。
伏羲當年就算是死,也拉上了傾洹和薛,更是奪走了久目的一張臉。血淋淋的,觸目驚心。
她自然是恨伏羲的,但是她也知道,與其讓傾洹和薛再一次想起對方,不如讓兩個人隔開的好。這兩個人的命運,若是再這般糾纏下去,即便是幾萬年都不會有結果的。
薛深知,他是地府十殿,是死不掉的。但是傾洹不是,再這樣下去,傾洹很有可能魂飛魄散。他咬牙,昏死過去前把自己的想法囑託給了久目,無論如何都得把傾洹帶走。
久目原先覺得薛誇張了,可是當她看到薛不過只是昏睡,而傾洹卻有發瘋的現象的時候,她就知道,命運眷顧的是薛而不是傾洹,命運容忍了薛卻不能容忍傾洹。
其實,傾洹只是自殘,一直由帝辛看着倒也沒有什麼大礙。後來腦子慢慢清醒了一些,他的記憶就開始出現紊亂。他把那些感情全部忘掉了,忘掉了薛,卻在自己的記憶裏建立起了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沒有相貌沒有聲音,只是站在那裏,就足夠讓傾洹發瘋。
“傾洹說,他看見了,看見了一個少年背對着他,站在燈光下,熠熠發光。”帝辛搖搖頭,“約莫從前有過這樣的場景吧。”
久目抿脣,而後牙齒咬上自己的下脣:“你說,到最後,傾洹會不會就這樣死去”
“只是死去,那都還好。”帝辛嘆了一口氣,“怕就怕,薛擔心的魂飛魄散會落到傾洹的身上。那樣,誰能承擔這個後果你都答應了薛,總也不該食言的。”
“就沒有什麼辦法嗎”久目看着傾洹的樣子覺得十分折騰,傾洹根本禁不住這樣的耗,到後來,肯定會迷失在他自己給自己創造出來的世界裏,出不來。
帝辛搖搖頭:“淵被煉化,這個世上不可能還會有第二個淵。”他抿脣,“當年淵爲什麼會同意伏羲的做法”
久目摸着面紗下自己幻化出來的一張臉,這張臉受不得太陽的灼燒,確切的說,這張臉見不得光,因爲她沒有臉,這不過是假的。假的,自然是不能被光照到的。
“他心狠手辣,慣用騙術,淵說不定就是被騙的。”久目惡狠狠地磨牙,她恨死伏羲,可是這樣的恨經歷了四百年的洗禮卻消除了很多。她不明白,爲什麼這個世上會有如此自私的人。
“騙了他嗎”帝辛凝眉,他覺得,如果是淵,應該不太可能會那麼輕易就上當,可是淵就是上當了,甚至把自己交託了出去。
這件事,已然被埋在了塵囂之中,隨風而散,誰也不知道的真相被歷史的河流沖刷着,而後,再沒了這樣的故事。
“你是誰”傾洹閉着眼,再一次見到了這一百多年來纏着他的少年,不露面不說話,只是站着,“告訴我”
少年的身子動了動,而後轉過身來,是一張模糊的臉,唯有一雙桃花眼,格外灼眼。他朝着傾洹招了招手,似乎是在喊傾洹過去。
傾洹動了一下,而後朝着少年走了過去。他想知道,這個少年是誰。
畫面一轉,少年不見了,傾洹發現自己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威嚴的鐘聲迴盪在耳邊,他覺得很熟悉,卻委實想不起來。
有。
傾洹開始四處走動,他暗想:也許走着走着,就能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
然而,事實是,他自始至終都停留在一個地方,動不了。
他猛地睜開眼睛,水從上方落入他的眼睛,眼前一片白茫。而後,他站了起來,拿過一邊褪下的衣服。
“你要去哪”帝辛一把扣住傾洹的手腕,“傾洹,你又看到了什麼”
傾洹看着帝辛,目光有些冷漠。四百年來,失去記憶的他完全變了一個樣,看人的眼神都是極其冷漠的。
“蜀山。”傾洹終究還是回答了帝辛。
“去蜀山做什麼那裏有什麼嗎”帝辛問這話心都在發顫,“你的傷還沒養好,只有靈山的佛氣才能”
“檀香,我聞到了檀香味。”傾洹掙脫了開來,開始一件一件套衣服。他在幻境裏只看到是一座山,其他什麼都沒有。威嚴的鐘聲之外,還有淺淡的檀香。
在他的印象裏,一座山,山上會有鐘聲還有檀香味兒的,只有蜀山了。
蜀山,他根本沒有接觸過,但是就是莫名其妙的熟悉。好像,蜀山就該是這個樣子。
“不行。”久目伸手奪過傾洹的衣服,冷着一張臉,卻忘了,她的樣子旁的人根本看不見,“等你傷好了,去哪都行。”
傾洹瞪着久目:“給我。”
“你如果非得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我沒話可說。”久目自然也不甘示弱,“傾洹,你的命算是我和帝辛救回來得,你要記住,這條命你沒有資格隨意揮霍。”
“”傾洹沉默了一會兒,抿脣,轉身回了山泉下面,繼續打坐。
他無法反駁,他想堅持卻發現自己只能妥協。
“所謂的少年”帝辛忽然開口,久目一驚,眼皮子跳了一下,“傾洹,那個少年存在與不存在,其實都無所謂不是嗎”
傾洹恩了一聲,扭頭,帶着疑惑的目光落到了帝辛的身上。
“就算存在,那又如何呢”帝辛扯了個笑,慘淡無光,“你現在的身份是上仙,然後呢作爲上仙的你要如何同人家在一起呢你是,司戰上仙,不是嗎”
“”傾洹抿脣,眼瞼垂落,“我只是想看看他,想知道他是誰。他看着很難過。”
“終究只是一廂情願。”帝辛揮了揮手,“你的情緣都在姻緣簿上,你該同誰在一起自是有天來定,你無需多心。”
傾洹點頭,沒有作聲。
該同誰在一起嗎傾洹閉着眼,他不知道他是否還會喜歡別人他甚至覺得自己沒了喜歡別人的能力。
“你糊弄人的本事,見長。”久目半響反應過來後,笑嘻嘻開口,卻發現自己只是扯了扯嘴角,她甚至沒有一點想笑的意願。
“命定的也許九千年前我不相信命,九千年後我相信了。”經歷了這麼多,其實帝辛覺得,有些事情如何掙扎都沒用了。
久目愣了很久,而後點點頭。做了這麼多,就連伏羲都想着要違背天意,到頭來不還是一場空他們連伏羲都趕不上,如何就能成功了有些事情,真的是隻能想想,若是要付諸行動,那麼上蒼會讓你明白,所謂的力量,到底有多強大。
夢裏的那個少年,成了一場夢。
傾洹抿脣,腦海裏滿滿的都是那個少年,從他的心尖上踩過去踩過來,然後消失不見。
有些時候傾洹在想,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他記憶如此深刻,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在他的腦海裏遊蕩着。
地府這些日子變得有些清閒,主要還是薛醒了過來,十殿的任務再不用其他殿的人去分擔了,這樣便好太多了。
此刻,薛嘴裏咬着毛筆桿子,看着面前堆積的冊子,嘆了一口氣。而後想起了什麼,招了牛頭:“你最近躲着我幹什麼”近些日子,他發現牛頭一跟他對視就移開視線,甚至總是找不到人影。
“啥”牛頭裝傻的本事很成功,畢竟平日裏就是個傻乎乎的人,
薛笑:“最近瞧不見孟婆了,你說她去哪裏了”
一邊的馬面面部神經抽出了一下,而後假裝咳嗽了一聲,搶先回答:“說是同帝辛在一起神遊了。”
“哦”薛笑,挑眉,而後垂眸看了一會兒冊子,忽又擡頭,淡淡開口,“傾洹最近如何了”